第三卷 秋之篇·鹿鸣 第八节 梦二夜

不堪抄 柳具足 1897 字 4个月前

“狸首只来问讯,你们却恨棒打人!”仲雪用前天酒席上刚学的方言抱怨,“为什么要撒不必要的谎?”

“狸首才不管什么长剑大矛,先癞痢阿毛抓住再说!”一成咬牙:“不由分说先把你投入‘宫渊’,用火烤你、拿水淹你,说是神判……这就是老甲鱼的做法!”

“什么宫渊?”仲雪被无穷无尽的逼供怔住了。

“大斋宫的玩意——不合她意的外族人都算‘邪神的牲口’,女孩抓来做巫女,男孩练佣兵,算我们晦气!赶进山里去伐木、朝朝暮暮受尽劳酷。”

这是横向塞进咽喉逼迫仲雪吞咽的真相,“我以为只有鹿苑的奴隶贩子才那么做。”

一成龇牙一笑,鼓起上臂的烙印,“我们只是更老更强壮的山都人。”

木客的忠诚度,来自比株连更残虐的下场,没有比公用奴隶更低的身份了,他们不因忠于仲雪再失去什么,何况强盗的工作时间还更自由……俊爽的凉风,柔靡的萤火虫,随之共舞的是匍匐草甸的磷火,陌生人白骨铺成的闪烁路标。这是个野兽比人更多、野兽吃掉更多人的年代,而人与人之间的戕杀,也丝毫未见逊色。

伯增建议向鄞邑田猎官求助,搭他的船去安全地带——仲雪不太了解这迷失的孩子,他常常走失好多天,怎能与那么多人建起交情?

田猎官的船泊在大禹陵下。最近两个月他时来运转,每赌必赢,“全是不义之财,统统花光吧!”以令人惊诧的态度把财物分给子民,为他们重建家园,还一船船地将奢侈品送进会稽山。他的舰桥挂满蓝荧荧的飞鱼干,像枯竭的海底奇观。他用蜜汁喷侍女们,傻笑着掰碎蜂巢也砸过去,看她们被蜜蜂叮得尖叫。他一见仲雪就喊:“快快,把蜜酒给我的朋友!”渴坏了的仲雪闷了一大口。

“听说吴国入侵了?但我想肯定不是你,前几年他们也钻进大禹陵,在神巫的宝座上敲诈神巫。吴人最擅长像黄鼠狼一样钻过篱笆,哦我并不是说你有体臭,所以神巫在玩命扩充盾甲兵。”他一口气说好几个话题,让人跟不上主次,“我不仅仅是鄞邑执政,还是大祝了。”他炫耀给仲雪看绶带,这是神巫授予的,他浑身上下什么都没穿,就系着这条绶带。

来来来,他示意——郑重放置的屏风好看吗?“这是我赌输的,又从鹿苑赢回来,我父亲生前的战利品,吴越最伟大木匠雕制的四季中的一扇。”仲雪刚靠近观摩,他就扑上来,把仲雪顶到屏风上,用力蹭他的胯骨,“我不会忘记那年台风,你为我保存的颜面,我知道你对我也如我对你有同样的感觉,我们之间的牵丝扳登……”仲雪头晕目眩,不仅出于轻微失眠的小小兴奋,还有执政在耳边喷出的酒气,“药酒效力发作了吧?”

“你给我喝了什么?”仲雪怒吼,飞鱼干摆动鱼鳍打转,钉在墙上的鹿头咧嘴笑……他早已熟悉的巫酒狂欢,此时的幻觉是多么古怪和不合时宜,从来没有合过时宜。仲雪用绶带把他捆起来,“啊啊好作乐啊,我喜欢吴国强盗,臭烘烘……”他还呻吟着咯咯笑,后被弄疼了,尖叫“有刺客!”

木工们刚安顿好阿堪,就看到仲雪跑下舱板,后边追着蛮牛打手,和一群小蜜蜂。他们只好钻进密林,顺便挑走两件上等猎具,沙地踩得唰唰响,还能听到执政带领护从扶住船舷齐声大骂:“臭骗子!作弊的贼!吴国强盗!”

一行人暂住进伐木人小屋。小屋被泥石流冲塌,半堵墙挂满丝萝,成群的夜莺在藤枝间吟唱;小浦搭上成排硬木,改建成只能侧身钻入半地下的穴居,里边被灶烟熏得黑糊糊……大浦小浦都再也不能回到这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