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秋之篇·鹿鸣 第五节 梦一夜

不堪抄 柳具足 1372 字 3个月前

麋鹿,楚王蓄养的几万头宠物,结伴奔跑时,就是云梦泽的金色云影;牙獐游击前后,机敏如探路先锋。厚重的祥云奔过梦境,一头矫健的雄鹿慢下脚步,侧头端详梦中的仲雪,它毛色很淡,闪着金白色柔光。它被迷住了般摇摇晃晃,狂乱地用鹿角刮起茅草和土块,仲雪下车安抚它,“嘘,我并不想和你争斗。”他伸出的手,却是一枝鹿角!仲雪才惊觉自己是另一头雄鹿,一头黑色怪物。他吸引不安的白鹿,白鹿仓皇而迷失,跃入熟透的稻田,远处儿童挥舞稻秆在喊“嗨嗨!”接着他将尾随白鹿回到神庙,再次披戴巨灵神衣,重新走过夏履桥,重复地被屠杀……仲雪从恍惚中惊醒:少年山阴君穿得像个作战的盾甲兵,结结巴巴地凑近他询问什么——会稽山以东没有大城市,只有围绕大禹陵散布的聚落、行宫。山阴君腾出夏季行宫作为临时救治点,远近的人们前来增援,或是来看热闹,没有比血肉模糊更能吸引围观——仲雪勉强拼凑出“您在问雪堰大夫去了哪里?”山阴君立刻少女般满脸绯红。经受旷古时光与周期性台风肆虐的行宫,古树砸塌了屋顶,许多废墟还没有恢复,雪堰就消失在崩塌的喷泉后边……在精心堆垛、爬满青藤的三角型砖墙上,端坐着一尊很小的铜人,反射出蒙蒙晨光,它是指路的道神,却无法为人指明梦的出路。

阿眉抱起一罐血污去倾倒,罐里塞满一支支箭头,一枚枚喋血毒牙。巫医们锯断箭柄,用线勾出箭头,祈祷虚弱的伤员不要死于腹膜炎。

仲雪一把夺过罐子,掏出箭头按序一一钉上道神墙。

一个工场一段时期内只用一套模具,造的箭头都是同一型号。人们默默看着他,也跟着收掇起射杀人群的箭簇,排列到道神墙上:简洁三角形的箭头、又薄又宽的长鈚,有夫镡冶炼场带镂空血槽的、也有仿楚国式挂倒钩的……

“比对出凶手的身份了吗?”督导过捕鲸队又闹翻过的大祝,出现在仲雪身后;他曾是大斋宫的神官,夫镡暗杀大斋宫后,他逃来会稽山,带来如纯银震颤的嗓音、捍卫古老戒律的严苛标准、以及对任何不洁行为的绝不姑息。人们畏惧他,用诸侯燕射仪式上的节度“狸首”来尊称他——作为雄踞会稽山的两位明日大法师,仲雪与他缺乏和解的契机。

仲雪摇头,“这就像是最近一场参战家族锻造风格展。”

“旧箭头说明了凶手的窘困,也更像复仇宣言。”狸首盯住那堵杀戮之墙,吴越之人勇于近身肉搏,箭术很烂。吴国贵族还是晋人教的射箭,越国更差,巫师朝天发矢,射中五步之内的公鸡,表示疾病被射死……只有这样的玩意,“用射伤过自己的旧箭头,再射回去,具有毒咒效果,能把仇恨和伤病也返还给对方,我们越人如此坚信。”

“难道我们这么多人全伤害过他?”

“雪堰也在现场?”狸首似是而非地打断仲雪。

“他救了阿堪……先走掉了。”

“阿堪当时在你身边不到一寸,”狸首的目光如针芒,“也许是凶手刺杀你而误击了他。”

谁在乎呢?凶手射杀任何人。不问受难人是智慧还是愚钝,善良还是邪恶,垂垂老矣还是牙没长全。那疯子自命为神祇的借刀人,像海上鹿苑的杀人狂,并非为生计被迫角斗。而是出于狂虐的癖好,在俯瞰水火倒悬的岩石上,欣赏痉挛嚎哭而射出一阵阵狂喜与狂虐。仲雪才不会一边撞墙一边哭哭啼啼地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