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反问你是‘吴国财主’说明他把你当做土生土长的‘越国财主’,对你一丁点也不见外。”阿堪诚挚地解释。
“我明白、我明白。”仲雪悲愤地踹柱子,“因为越国用夏历,吴国用商历,你们过年在十二月底,我们过年在三月,这并不代表你们越人就能歧视我的天文学!相反我认为——正是我们吴人三月过年,恰恰造成了你们越国的军事失败!因为到了冬天我们就来抢劫你们,抢得精精光,正好春暖三月天——回家过年!”魔鬼藏在小节中,仲雪自豪地聒叫“唷喔喔”。
“完全赞同!”阿堪吐吐舌头,“把吴国军事和天文历法扔到一边吧,欢迎来到越国秋季祭典!”他把一个硕大的木面具一下套到仲雪头上。
“唔唔唔。”
“不管是十二月过年还是三月过年,无论吴人还是越人,都来庆祝稻穗女神的丰收吧!”
“唔唔唔。”仲雪被重面具压得没法喘气。
这些面具平时禁止使用,只因神灵寄居其中。从海外或深林赶回家收稻谷的木工们,穿上松针外套,挂上琳琅佩饰,还要踩上高跷,才撑得起巨型披挂——神庙外眨眼间站满了两三人高的巨型神灵:最美一尊是披满羽毛的罗平鸟,威仪而充满沉思,穿着者从神鸟的巨喙中望出去,尽享至尊图腾的视野;其他的大多头角峥嵘,不是属于此世界的任一猛兽。小孩们倒扣着竹篾簸箕,额头上贴飞蛾,扮作小精灵;女人们(包括暴七)嘴唇用白鹭鸟骨粉涂成幽光黑色,脸颊点朱红泪,发际缀满鲜花,把爱人辛劳一年赚回来的小铜镜用丝线系在胸前,提上瓜果盒等待出发;神的臣民们快把神庙搬空了……
寤生和哥哥装扮误入稻田深处的麋鹿,为它角上扎满稻穗;冲一成欢快叫“阿叔快看!”“阿叔”是对继父的普遍叫法。
伯增还领来一匹骄奢淫逸的马,那浑圆的臀部与耿直的脖颈,十分适合运送稻穗女神。
有一年伯增目睹妙曼的逃逸身影,也许是山泉之神,“这里是吴王的领土,那边是神灵的疆域。”他无视田猎官的警告,不顾一切地越界追去……他躺在瀑布边不省人事,醒后就疯了。小疯子伯增是一个瘦瘦长长的安静少年,父亲把他像羞于见人的破水杯一样藏起来,他却尾随叔叔来到越国。
稻穗女神被扶上了马背,她是一大捆去年的稻秆和今年的新穗扎成的稻草人。神官学徒给她穿上三层衣裙,塞一大把沉甸甸的谷种。她腆着大肚子安坐马背,孕育着辛劳果实与丰收希望。
“你是只大乌鸦。”仲雪朝扮成罗平鸟神的阿堪嘟哝。
“好吧,我就是娱乐神的工具。”阿堪把顶端有铜铸罗平鸟的神杆交给小浦,后者郑重地走到队列的最前头,秋收狂欢开场了——
人群跟随其后,浩浩荡荡朝大禹陵进发,山谷飘送时浓时淡的草香。混合牛粪的腥膻,儿童骑在水牛背上,后边跟着小羊,阉鸡在竹筐中警觉地转头……人们把丰厚祭品献给大禹神,并慷慨地自我犒劳,大禹陵的火炬将九天九夜熊熊不熄。
槭树向南倾斜身姿,层层叠叠的叶子泛起金红卷边,巨神灵穿行连绵的树冠之海。人群宛如神躯下黑压压的裙摆,游宴的场面如此绚丽,说不定真正的神灵也会降临,混迹其中。
“从账本上讲,大护法对会稽山三十六瀑布、四十八胜景拥有管辖权;”阿堪扶住高跷上的仲雪,后者是一身青灰的狼神,还没习惯高跷,“说实话,你只对我的木客庙有点影响。”
“够了!”仲雪遥望青黛色远山交汇的凹处所透过来的——共举典礼的闪光,他只是吴国数不清的清贫小贵族之一,在越国却享受比拟国王的虚荣。他酸涩地自嘲,似乎理解了当初母亲为什么离开父亲、离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