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等待了那么久,每个人都问仲雪“你找刽子手平水了吗?”人人都说平水来了就有办法,但仲雪一直没去求他,其他人陆续登场。又渐次离去,希望与失望的交替起伏,似乎没有平水也不要紧。谁都不是最后的救命稻草,但失去了任何人,某些事情就会变得遥不可及……这时,平水终于到来。
开道的是乌滴子,人们说话不由低沉下来;接着,犹如一片乌云跟随,平水现身了。
他大概四十多岁,两鬓有星星点点的白发,身形瘦削、肌肉紧凑,表情平静,非常平静。最令人惊讶的是,隐居生活为他蒙上一层孤僻的雅致,几乎像一位士人。身后跟着一个苍白的少年助手,推着一辆盖蒲席的独轮车,人们知道车上全是开膛剖腹用的刑具。
“该死,他怎么说服平水出山的呢?”下岛小声诅咒。
仲雪觉得自己很多事都做错了,同时很多人都感到错失了机会,他们应该亲自去拜访平水。以求获得这个令人谈之色变的刽子手的帮助,他看起来如此无害,只有眼神宛若剃刀,能肢解开人的皮肉骨骼,谁也承受不了与他对视。
但他们要花费很长时间才慢慢搞清乌滴子是怎么说服平水的。
平水有一所特别的房子,孤立在一片树林中。
刽子手的小屋。
外墙全用牛血涂过,呈现一种原始的红褐色。平水就在屋后种菜、种稻、养一群小鸡,他喜欢做这些,有一个男孩做他的助手。男孩和白沥一样,有白化病,是近亲通婚的恶果,被族人认为是遭受神谴,过得有点凄恻。他姐姐在立夏祭祀,为牛打扮漂亮,戴上花环和彩带,领到卷市上玩,感谢它一年来的辛苦劳作。夏日祭后的第二天,人们看到那头牛漫无目的地游荡,因为吃了带露水的草而拉肚子。花环被扯碎,彩带在地上肮脏地拖动。几里地以外,女孩躺在荷花盛开的水塘中,溺死了。人们认为是一起普通的溺水事件,在卷市上喝了太多甜酒而失足落水,而男孩不愿接受这样的解释。他固执地坐在驿站里,审视过往客旅,拜托每个稍微有点公职的人发起调查,但没人调查,一个死去的女孩是一条没有未来的断头路。平水来到这里,问驿站长,“那男孩为什么盯着我看?”
“他盯着任何人看。”驿站长不以为然。
平水听了男孩的故事,决定为他追查,这一年,距离他的姐姐的死,已经八年了。发现了一些线索,但缺乏大白天下的关键。男孩每天过来给平水做两顿饭,一年到头只烧一种菜:把茭白洗干净煮熟。
按照约定,刽子手没有固定酬劳,他可以征收在神庙前、卷市上交易的蔬菜瓜果,按种类取一只梨、一勺毛栗、一小筐李子……但不得向流浪女巫征税。
大斋宫死后,夫镡派人去邀请平水,建议将行刑台移到中央菜市场,相应地,刽子手可以向中央菜市场众多商贩征税。
平水喜欢自己的小树林。
拒绝了两次。
需要人去说服他。
乌滴子在武原沉没之夜出发了,带着一份详细的征税清单。
事前约定在桥头见面。
平水来早了。
一个年轻人也在等人,问他“我还有一些时间,去驿馆喝一杯吗?”
这个邀请他的人,就是乌滴子。
喝完之后做什么呢?
这时驿站长匆匆跑来,边用手指轮番抹油汗边对平水说,“啊,你也到了,这就是夫镡的特使。”他朝乌滴子一指,作为引见。
尴尬的见面。
他们并不知道彼此就是约见的人,却先有了尴尬的好感。
走过木桥、翩然降临的乌滴子就像一只蓝色豆娘,在平水眼前轻颤透明翅膀。这个冰冷的美人难以捉摸,也超过人们对他的预期——人们总是欣赏美态而对美人的内心不屑一顾,认为太美的男人都很蠢。平水也同样难以窥视乌滴子的内心,乌滴子却为他解决了童仆姐姐被杀之谜。但解决之道说来太长,必须要另外的篇幅才能详叙。简单来说,乌滴子劝说无效、在外人看起来只能放弃的清晨,一束束阳光在树干间漂浮,平水看到早起的乌滴子站在树荫下。微微仰着头,舌上有一头翠绿的螳螂轻舞臂刀,他伸长舌尖,将螳螂送上一枝槭叶……就是这个动作让平水走出了刽子手的小屋。
现在,仲雪走向平水和乌滴子,诚挚地请求他们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