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子让他背课文,他抿着嘴跟只鹌鹑似的,脸上有股浅显的犟劲,像是用沉默来抗争,其实小孩只是怕,但没人相信。他们更相信小孩是傻,听不懂老夫子在说什么。
久而久之,老夫子甩袖而去,留下一句话:“烂泥扶不上墙!”
小孩喜欢玩泥巴,小孩是烂泥!
于是那些嘲笑的话从私塾的孩子们嘴里边争相传出,传到他们的家人亲戚耳朵里,带着天真的恶意。
很快,小孩的父母又一次慌忙赶来,不断朝夫子道歉,再次将小孩带回了家。
自那以后,父母再也没让小孩出过门。
即便这么藏着掩着,到了小孩八岁的时候,村子里还是传厌了一句话:“老张家那个儿子,就年龄最小,模样顶好端正的那个,竟是个傻子!”
传厌了,都会有人时不时拉出来说上一遍:“哎,张家小傻子……”
他的父母觉得面上无光,在私塾读书的长兄视他为耻,平日里连句问候都不稀得与他说。
小孩察觉不出来这些,即便是长兄推攮了他一下,阿姊揪他的耳朵,他也闷闷的不吭声。夫子的板子要疼得多,打在他身上,好长一段时间手都是麻的,一碰就忍不住抖。
被欺负了不会哭,表情都没有一个,这样的霸|凌让人无趣。
久而久之,没人再理小孩,也就没人再给小孩拾掇清洁,他的身上越来越脏,弥漫着一股骚|臭味,气味愈发浓郁,连狗都不愿意接近,家里当他不存在,只管给口饭吃,饿不死拉倒。
他抬头,呆呆傻傻地望着天,天上有朵白云飘过,像极了那个小小的轮廓,圆形的,有两只小扇子般呼呼乱拍的尖耳朵。
“…主…人……主人……”
声音在很接近的地方,好像就在他的耳边,小孩听见有人在喊。
在喊什么呢?他听不明白,索性不理会,继续看天上漫卷漫舒的云彩。
“主人!”
一抹火红色以极快的速度飘来,小孩瞧见了,他瞪大了眼,扭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
那般艳丽的色泽,小孩只见过几次,时逢新春佳节,在噼啪哐啷作响的锣鼓声里,夜幕总会在刹那间绽放出绚烂的烟火。
天很大,烟火也好似很近,小孩伸出手,抓住的却不是烟火,而是个人。
没等小孩遗憾松手,那人万般激动地将他一把拥入怀里,声线染了颤音,好似生怕再弄丢了他:“……你是不是认得我?”
那个时候的小孩还未明白‘好看’是什么意思,他怔怔地望进渐善润湿的眼,比河水还要清澈干净。
让人想要抱住他。
于是继那抹淡淡的轮廓之后,小孩迟钝的脑子里又生出了新的想法。
那就是——大概这个世上都不会有另一个人,让他如此想去抱住了。
……
而今小孩懂得了好看一词,也看见了和渐善一般好看的人。
他用尽所学的词汇都无法形容出来的好看。
只是对方一直都躺在床榻上,闭着眼像是睡着了,无人叫醒。
渐善也让他莫要靠近,说大坏蛋会发疯。
大坏蛋发起疯来会怎么样?小孩见识过一次,犹记得那次风刮得很大,大房子“轰!”的一声倒塌,很多人趴在地上,连渐善都吐了血。
他迷迷糊糊的什么也没有感觉到,但看到这番场景也是直接傻了,抖着身子想往渐善那边跑,却见渐善捂着胸口,直勾勾地盯着他。
然后渐善一甩袖,他就被一阵风给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