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新疆之行 (1)

玉虫 唐大伟 11136 字 4个月前

穆小让和佟一琮又见面了。这一次不是穆小让缠着佟一琮,而是穆明的一个突然决定。

穆明在电话里诱惑佟一琮:“去新疆不,夏天那儿到处都是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他说这话时,佟一琮在电话里没回应。他又接着来了一句,“还有你喜欢的和田玉,去不?”他知道什么最能抓住佟一琮的心,一抓一个准儿。

佟一琮知道穆明为啥扯上他,吕秀对穆明没放心过。吕秀不放心的原因在穆明的那颗花心,他知道她怕他是装出来的,他背地里啥样,她隐隐约约感觉得出来。她知道,他的心里装着她,装着家,可他总喜欢路边的花花草草,这让她时常纠结、动怒,尽管他总是和她承诺,“媳妇,你在我心里的地位不可动摇。”吕秀信他是认真的真心的。他说的时候眼睛直视着她,里面装的全是深情,谁能说那承诺不真诚呢?她一次次地被打动。不久便会被承诺的违背伤得千疮百孔,剜心扎肺。她便越来越能看清楚承诺里的水份。穆明提到去新疆,她的眼皮立刻放下,眼睛盯着地面,嘴角向下。穆明马上搂住她肉感十足的腰,“佟一琮和小让跟我一起去。”吕秀垂着的手,覆到了穆明的手上,算是同意。

吕秀对佟一琮放心,在她的眼里,佟一琮是个有点固执坚持自己底线的人,也是一个敢对穆明张口就骂抬手就打踢腿就踹的好哥们儿真哥们儿铁哥们儿,穆明要是出了大格儿,佟一琮肯定会管会批会收拾。所以,穆明只要打着佟一琮的旗号,吕秀肯定答应。吕秀相信,佟一琮不会让穆明出什么大格,不出大格的界限在哪儿,吕秀自己也说不清楚,她总是在原谅和惩罚穆明的过程里不断地轮回,有时候她觉得这样的轮回太累人太熬人太折磨人,可她又觉得,自己能咋样,老一辈人儿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刚听说佟一琮和程小瑜的事,她觉得简直太离谱了,女人咋能那样呢?女人守好自己的男人,做一棵缠着树的藤多好,干嘛非得要做成一棵树,她不理解程小瑜的做法,同情佟一琮。当穆明说要跟佟一琮一起去新疆,吕秀当时就点头了,“去呗,正好让佟一琮也散散心。”穆明就从后面搂住吕秀肉呼呼的粗腰说,“他没我有福气,遇上了这么好的老婆,啥人啥命啊,念再多的书有啥用,还不如我中学毕业潇洒。要钱有钱花,要老婆有老婆,要儿子有儿子。”

出去就得花钱,费用由谁出,穆明没说,佟一琮没问,俩人都清楚,以俩人的交情,加上经济条件的差距,这事肯定不用佟一琮关心。他问多了,反倒显得又计较又小气。这几年穆明的全羊馆打出了品牌,客人多。这一桌没吃完,下一桌就站在边上,眼巴巴等着腾出桌。在他家当服务员比别人家挣得多,因为在他家工作真累,脚不粘地儿的忙。吕秀管理有方,除了工资给的高,时常给服务员们送个小礼物,今儿给支口红,明儿送条丝巾,小恩小惠的笼络人心。生意红火,钱跟流水一样进了穆明的口袋。穆明做的羊,不光岫岩人爱吃,鞍山人,辽宁省各地的人去岫岩都会到他的店里拐一脚吃一口,到岫岩哪能不吃穆明的全羊馆?这就跟到了到北京没吃全聚德烤鸭,到天津没吃狗不理包子,到台安没吃着炖大鹅和砂锅居,到了海城没吃牛庄馅饼一个道理,民以食为天,缺了这个重要的一项不是白去了?佟一琮好奇的是穆明为啥突然决定去新疆。

穆明的理由让他笑得肚子抽了筋:“新疆的羊肉串烤全羊味道纯正,我这全羊馆要做就做最好,做最地道的味儿,我要实地考察学习,借鉴外地经验,他乡之石可以攻玉,取人之长补己之短,力争让人们在岫岩吃到正宗的新疆烤全羊。”

“行,一起去。大哥,我求你别讲那些高屋建瓴的大话套话了。”佟一琮答应的得痛快。

穆明的鬼话佟一琮不信,他知道穆明一定还有别的原因,穆明藏不住事,估计见了面就能露出来。他答应痛快是因为新疆对他的诱惑太大,诱惑不是羊肉串烤全羊,不是天山、天池、丝路古道、沙漠探险、草原游牧,不是吐鲁番的葡萄哈密瓜,而是软玉之王和田玉。穆明知道佟一琮心里装着什么藏着什么,诱惑起来一下抓住重点。

关于和田玉,佟一琮知道得很早,新疆和田玉、岫岩县岫玉、河南南阳独山玉、湖北郧县绿松石并称中国四大名玉。和田玉排第一,佟一琮咋能不关心?他知道因为塔里木盆地南边昆仑山里和田玉最多,最早和田玉叫做昆仑玉,玉龙喀什河是古代著名的白玉河。和田料分为籽料、山流水、戈壁料、山料。颜色有白、糖白、青白、黄、糖、碧、青、墨、烟青、翠青、青花。他记得高中时读《诗经?国风?周南》“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琼琚、琼瑶、琼玖指的就是玉石中的和田玉。清宫档案记载,乾隆二十年至二十四年间两次平定边疆之后,新疆每年有2000公斤贡玉运达京师,造办处把和田玉作为宫廷用玉的主流。

佟一琮关注新疆玉石市场的时间不长,和田玉价值的直线上升使他把目光投向那里,这里面既有对和田玉的羡慕,也有对岫玉的感叹

。新疆玉石市场以乌鲁木齐为中心分成了南北东疆三大块。南疆以和田、喀什、库尔勒、阿克苏为代表,北疆以伊犁、奎屯、石河子、克拉玛依为代表。东疆以吐鲁番、哈密为代表。乌鲁木齐的玉石市场主要是围绕各大综合商场形成的七大贸易商业圈,包括友好商业区、黑龙江路白玉城、南门国玉城、国际大巴扎、红山商业区、铁路局商业圈及中山路商业一条街,这些地段都是乌鲁木齐商业繁华的黄金地段,基本以经营和田玉为主,很少经营其他玉种。

能够近距离接触和田玉的机会,佟一琮不想错过,乐颠颠到火车站接穆明,见到从出站口挤出的三个人。肉山一样的穆明,大娃娃一样的穆小让,还有一位混血美女,大眼睛,高鼻梁,长睫毛,浓眉毛,异域风情夺人眼球。仨人三个表情,欢天喜地乐成弥乐佛的穆明,一脸刁蛮的穆小让,似笑非笑的混血美女。

佟一琮乐了,果然和他的猜想有关,这个穆明,还是老嗜好,只是爱好的品位提高了,地域范围扩大了。这姑娘在人群里扎眼,长得水灵,是个洋妞。

穆明介绍:“兰瑞儿,在校大学生。纯种中国人。”

兰瑞儿一张口,地道的鞍山话。“佟大哥您好。我母亲是维吾尔族。”

俩人的话捏在一块儿,揉巴一下,解开了佟一琮的好奇。兰瑞儿,中国人,少数民族,在校大学生。

上海停留的时间只有一天,穆小让从始至终不理穆明,也不理兰瑞儿,瞥向他俩的眼神狠歹歹,夹针带芒,像要把人扎出血。她的眼睛只围着佟一琮转,她的人也只围着佟一琮转。

佟一琮猜得出,穆小让是后来加入组织的,穆明肯定故意放出口风,说他会一起去新疆,穆小让才会申请跟来。穆小让的心思穆明清楚,他也乐得把妹妹交给佟一琮,他劝过佟一琮:“虽说小让年纪比你小得多,又刁蛮又任性,不过,她那脾气啥时用到你身上过?在你面前,她都变成小绵羊了,她是真喜欢你,你真心对她好,老爹老妈那头有问题,我去做思想工作,我这个当舅哥的都不介意你有过婚史,你还拿个什么架儿?非得让小让要死要活你才甘心?”

佟一琮说穆明不懂。佟一琮知道小让对他好,小让越是对他好,他越觉得对不住小让。

穆小让理解吕秀为啥支持她跟来上海,跟去新疆,嫂子是把她当成了眼线。站在女人的角度,她对哥哥恨得咬牙切齿,但她清楚,哥哥和兰瑞儿的事,她得装不知道,还得背着吕秀。嫂子再亲也没有哥亲,想到这一点,她心里难过,觉得对不住嫂子的信任,为自己不能立场坚定的批判哥哥自责。她坚定地认为穆明做得过分,不只是过分,简直是让人厌恶,如果他不是她哥,她就再也不要理他了。兰瑞儿长得好看,性子也好,但再好看也不是她嫂子,她哥和别的女人在一起,还让她跟着,她觉得别扭。

她也生佟一琮气,为啥知道她哥带别的女人,还跟着凑热闹,就不能损损她哥?是不是天下的男人都一样,都喜欢漂亮的女人像花蝴蝶似的围在身边?都想像过去的皇上一样过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的日子。她的小心眼儿瞒不过佟一琮,他说:“我在上海能知道啥?知道了,说了骂了,起作用了吗?都快做不成兄弟了!”

穆小让想想佟一琮说得有道理,他和她哥为了那些花花事吵架她遇上过,吵得凶,面红耳赤乌烟瘴气,他骂她哥没底限,滥人一个。可她哥在这件事上听过谁?谁又管得了?又在乎谁说什么?吕秀那么厉害,公公婆婆小姑子全被她拉到了一个阵营,一哭二闹三上吊也没挡住,她哥的功夫全做在表面了,人前处处听着由着顺着吕秀,背地里女人换得比穿衣服都快。后来吕秀明着闹,暗地里认了,倒是找到了发泄的方式,化愤怒为食欲,把细细的水蛇腰吃成了水桶腰。想到这儿,穆小让也生吕秀气,她哥做菜再好吃,嫂子也不能不管不顾地使劲儿吃呀,结婚嫁人就不注意身材了?女人到啥时都得要形象,自己都嫌弃自己的样子,凭什么让别人喜欢?谁不爱看漂亮女人,如果让她选择看吕秀还是兰瑞儿,抛开嫂子那层,她也看兰瑞儿,不是别的原因,养眼。

她后面想的佟一琮没想到,见她走神,他逗她:“看不惯干嘛还跟着?”

穆小让那双圆眼睛瞪着佟一琮,佟一琮明白眼睛里藏着的意思,那是在告诉他,还用问吗?她是为了他才来的。他逗她,又装不明白,转过头看穆明。

穆明把兰瑞儿支使得团团转,一会儿瑞儿去买水,一会儿瑞儿去催菜。穆明洗澡换下的肥内裤臭袜子一起甩给了兰瑞儿。兰瑞儿不说什么,笑呵呵买水,笑呵呵和饭店服务员催菜,笑呵呵地钻进洗手间用娇嫩的小手洗肥内裤臭袜子,没有一点儿脾气,柔得像水。

佟一琮看得不得劲儿,做兄弟的为这事他没少说穆明,说多少也和扔进棉花堆里一样,不疼不痒不解劲儿。可他知道,这人呀,不要总以为自己比别人高明,不要总跟人玩心眼儿,山外有山,你再有心眼,也不见得是最厉害的那一个,何况,再狠的人也是一物降一物,齐天大圣厉害不?遇到如来佛祖一样被压在五行山下。吕秀降住了

穆明,可那是表面上的降,没降到心里去。一肚子花花肠子的穆明还没遇着那个降他的人,遇着了那颗花心也就收了。他觉得眼前的兰瑞儿和以前穆明偷腥的女人不一样,不是因为她是大学生,不是因为她长得像外国人,是她那个性子,咋能那么柔和,柔和里头又藏着股韧劲儿。兰瑞儿的这股子韧劲儿佟一琮看出来了。他觉得,真若是天长日久,水滴石穿,至柔的她能降住至刚的穆明。

他和穆明说:“你老是吃着锅里惦记碗里。既然带人家出来了就善待人家,别跟支使使唤丫头似的。另外,你那些小动作注意点儿,你不能把我和小让当成透明人,我俩还喘气呢。”

穆明哈哈乐,“不当使唤丫头当什么?我出钱,她出劳动和那啥。你一根筋,做戏也当真?我是给自己找乐呢,你呀,得向我学习,得会给自己找乐子。”

佟一琮说:“谁做戏,谁认真,你比我清楚。不过,她好像和你以前的那些女人不太一样。”

穆明说:“是不太一样,盘靓,招风,电影明星也比不过她的小模样。”

佟一琮白了他一眼。

穆明说,“明白你啥意思。她命挺苦,我决定去新疆一多半是陪她,她生下来就让人抱到鞍山做养女,去年养父养母去世,让她去找亲妈。给留了个乌鲁木齐的老地址,加上她亲妈的名字和照片,挺长的名字,好像是买尔瓦依提汗,汉语的意思是珍珠。”

佟一琮眯着眼睛看穆明,那意思是你小子也有恻隐之心?真要是怜香惜玉,你还那样对人家?

穆明精,懂他的意思,说:“你别学着安姨眯眼睛,我又没惹你,你来啥气?我这人就是心软,见不得别人为难,你说一个人在世上活着,都不知道自己的亲娘啥样,是不是挺可怜?见过照片可不算啊!”

去新疆的火车上,佟一琮更看出兰瑞儿的不一样。不一样是从她手里捧的英文书《ataleofocities》里看出来的。佟一琮英文一般,可他还是一眼认出,那是英国作家查尔斯?狄更斯的作品,翻译成中文是《双城记》。

兰瑞儿注意到佟一琮在注意她,只有俩人的时候坦言她陪穆明是在赚留学的费用。“我的理想是去英国留学,为了实现目标,付出什么,我都愿意。而且,我的男朋友在英国,我很爱他。”

佟一琮的笑容里藏着不解,他没法理解兰瑞儿的做法,心说你爱着你男朋友,还和别的男人在一起,这是什么逻辑,根本就是讲不通的狗屁道理。要是真爱得坚贞不渝,得排他,要不敢称爱?

兰瑞儿说:“他在英国肯定也有自己的生活,人都有情欲,可我知道,他不会付出情感。而我挣钱的能力太有限了,只有像现在这样,我才能最快地挣到钱,到英国和他团聚。我只想要一个结果,过程怎么样对我来说,不重要了。”

佟一琮问:“对他呢?”

兰瑞儿所答非问:“佟大哥读过《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吗?那个女人虽然身体和别人男人在一起,但她的心里装着的只有作家一个人。”

佟一琮一笑,他刚刚也想到了那本小说,他觉得自己真是老了,观念落后,书上说,相差三岁就是一个代沟,兰瑞儿比穆小让年纪还小,跟自己差了几道沟?想着想着,他就走神了。

兰瑞儿的话题也走神了,“穆哥知道我的身世之后,主动说带我去新疆寻母,我很感动,他心善,善良比外表和财富更重要。其实我对这事已经不抱希望了,能生就能养,她要是想要我,当初生下来就不会把我送人。在我心里养母才是我的亲妈,可是她老人家也走了。”

兰瑞儿再要说下去时,穆明和穆小让回来了。兰瑞儿说,“穆哥,我去给你接点热水。”说话的功夫,身子已经走向了两节车厢中间的热水箱。

穆明望着那个细细长长的背影,哏哏乐,“看我调教有方吧!”

佟一琮和穆小让同时把后脑勺扔给穆明,眼睛看向窗外。

窗外,带给佟一琮接连不断的惊喜。有时是一片漫漫荒漠,土黄色的沙丘好像已经存在了亿万年,单调的形态无穷无尽,让人怀疑火车在不经意的时候停下来了。眯上眼睛,再睁开眼,车窗外出现大大小小的石头,满目寂寞荒芜。就在人觉得视线单一得快要疯掉的时候,远方的翠绿划破天际,迅速扑向眼帘,转眼间就幻化成一片绿洲。蜿蜒的河流舒缓沉凝,随意飘洒,依依垂柳顾盼婀娜,一大片向日葵姿意挥洒浓烈金黄。很快,大地收起全部的温情变得面目狰狞,狂风翻卷喷吐漫天石块沙砾,肆无忌惮地鞭挞着所有的山丘与河谷。接着,眼前又是一片高山牧场,云天之上铺展开一幅巨大风景画,碧野雪松,山鹰白云,一群群五彩的牛羊星星点点,和毡房上升起的袅袅炊烟一起,成为蔚蓝间最生动的点缀。

但丁的《神曲》出现在佟一琮的脑子里,最初读《神曲》,他带着很强的目的性,这也是他读书的一种习惯,天下的书那么多,根本读不完,他的方法是先粗读,再精读,选有用的喜欢的反复读。他的目的是为了那位前无古人的插图画家古斯塔夫?多雷,多

雷创作的雕版插图超过一万幅,版本总数超过四千种,包括人们熟悉的《圣经》。关于他为《神曲?地狱篇》插图还有一个故事。1854年的一天,多雷走进了法国最有名的出版商哈彻特的办公室。多雷告诉路易斯?哈彻特,他想创作一本最佳的美术书,一种大型的文学作品插图对开本,是为但丁的《神曲?地狱篇》而作的。到那时为止,多雷作品的每本零售价还没有超过15法郎,多雷建议,这种《地狱篇》插图本的零售价可定为100法郎。哈彻特断然拒绝,说不可能有人愿付那么多钱。多雷说他愿意承担全部的出版费用。哈彻特同意后,警告多雷,他至多只印100本,以免陷入现款难以回收的困境。多雷用76页全张纸雕刻出一种最大开本的书,1861年初刊行。两周后,多雷收到了哈彻特发来的一封非常著名的电报:“成功!速来!我是驴!”那时,这套雕版插图已经卖出200多本,远不止预料中的100本。这本出版于19世纪60年代早期的插图本巩固了多雷法国插图画家第一人的地位。

大自然的创意比人类的想像丰富,窗外景象,远比画作神奇,即使《神曲》那样的恢宏巨制仍旧无法同自然界的奇幻媲美,人们要做的只是睁大眼睛寻觅奇迹。

兰瑞儿在寻觅奇迹,她的寻觅不在嘴上,在眼里,在心里,当她的双脚踏上新疆土地的一瞬间,泪水盈眶,血液中流淌的感情肆意漫延,兴奋之中夹杂着慌恐,欢喜之中有些害怕,那双本就比旁人黑亮的眼睛不够用似的看向能够触及的一切。她觉得一切都是那样的熟悉,那样的亲切,仿佛在哪里见过,梦境里?幻境里?她不停地张望,忘记了身边的穆明、佟一琮和穆小让,忘记了她只在这里呆过不到一年的时间,忘记了那时她还没有记忆。

乌鲁木奇处处都是中亚风情的写真,时尚的建筑有着浓郁的西域色彩。花帽子下尽情吆喝的维吾尔商贩,头戴白帽脚步匆匆前去礼拜的回族老人,刚刚从冰雪覆盖的天山走下、炎炎夏日仍身穿羊皮大衣的哈萨克牧民,红色脸庞的蒙古族壮汉,胖墩墩笑眯眯的塔塔尔人,手持相机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的老外,手捧《古兰经》的宗教学生,摇响了萨巴伊的南疆乞丐,怯生生兜售乌斯曼草的小姑娘,各种民族、各种肤色的人流融合为一条长河。人流中,最炫目的是维族女人,上了年纪的女人穿着大红、翠绿、杏黄富有浓艳民族色彩的连衣裙,用“牙勒克”头巾包住头。年轻女人休闲时尚装扮,只剩一袭华丽的民族头巾,示意她们依然是西域的风景。偶尔会看到有人用白巾或黑巾横围护嘴,仅露出一对会说话的眼睛,看上去神秘魅惑。

人们看兰瑞儿的眼光亲切自然,在他们看来,她就是这块土地的孩子。她有着和这里姑娘一样的浓黑眉毛大眼睛,一样的高挺鼻子。但如果人们更仔细一些观察却看得出,她又和这里的姑娘不完全一样,不是因为她没在这里成长,不是因为她的头上没戴头巾,而是血脉上的不同。

按照地址,照片,终于打听到那位叫买尔瓦依提汗的年轻女孩子,知情的年长女人捏着照片,连连叹息,告诉他们:“不要找了,她已经不在了,好多年了。”抬头仔细看了看兰瑞儿,补充了一句,“你的眉眼和她真像。”她的眼神深邃幽远,仿佛穿过时光的隧道,重新回到了那段旧时光,或者,她已经从兰瑞儿的眉眼,猜出了她的来历,却不愿说破。经过岁月的沉淀,到了那样的年纪,智慧是最大的财富。

兰瑞儿不说话,哀伤地看着年长女人,眼神里的乞求,让呆在一旁的佟一琮不忍再看。年长女人避开那双眼。兰瑞儿跪了下去,“那是我的母亲,请您告诉我,可以吗?求求您了。”

年长女人长叹:“孩子,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谁是对,谁又是错呢?一切都是真主的安排。”

谜解开了,尘封多年的故事渐渐浮出,青春美丽的买尔瓦依提汗和一个汉族医生相爱了,买尔瓦依提汗的爸妈不同意,买尔瓦依提汗的爷爷奶奶姑姑伯伯街坊邻居还有大訇都不同意,可他们还是私订终身,买尔瓦依提汗断绝了和家人的来往,医生却出了意外。买尔瓦依提汗把女儿交给了医生的朋友,跟医生去了天国。

世上谁是最亲的人?自然是给了生命的爹妈,到了兰瑞儿这加上了养父母。可是不幸,真是不幸,她不但没了养父母,也没了亲生的爹妈。兰瑞儿像是听着别人的故事,与她毫不相关的故事,她的神情平静得像一汪水,平静得让所有人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