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婚姻大事 (1)

玉虫 唐大伟 10943 字 4个月前

佟一琮的第一件玩具是石头,玉石,岫玉。

佟一琮是满族人。镶黄旗。祖上什么时候到的岫岩,佟一琮不清楚。大概是长到十来岁时,他第一次问了老爹佟瑞国,坐在水凳上的佟瑞国眼珠子一瞪,骂道:小兔崽子,净问没用的事,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

岫岩玉雕匠人都是坐在水凳上琢玉,一代又一代,一年又一年。佟一琮最爱看老爹在水凳上对着玉石雕刻。可老爹不让他看,更讨厌他在琢玉时问东问西,特别是涉及祖宗的问题。佟一琮索性不问,问了也白问,佟瑞国根本不会给他答案,也许佟瑞国压根就不知道答案。老爹只迷两样,一迷琢玉,老爹只琢岫玉;二迷安玉尘,佟瑞国的老婆,佟一琮的老娘。关于祖宗问题,他如果再问,轻者惹来一顿骂,重者惹来一顿打。他聪明,才不捅那马蜂窝呢,爱谁谁,爱哪来哪来,哪来不一样?哪来也是在岫岩生岫岩长,填表的时候,写上籍贯辽宁鞍山岫岩就可以了,谁会去查十八代祖宗呢?再说了,哪儿能比岫岩好呢?

没读大学以前,准确地说,没正式走出大山以前,佟一琮觉得岫岩哪儿都好,山好水好人也好。春天的青山碧水柳绿花红,冬天的白雪映日苍山雄阔,各时有各时的景色,各处有各处的特点。人也是特纯粹,特朴实,与人相处,个顶个儿都是掏心掏肝,不藏半分心机。那时,佟一琮想,到哪里找这么好的地方,这么好的人,岫岩多好呀,还找什么桃花源?这不就是现实版的桃花源吗?当然,在他心里最好的还是岫玉,不管是普通岫玉,多彩花玉,带着石头外皮的河磨玉,绿白相间极似翡翠的甲翠,没有一样不招他爱。岫玉里头,做了一辈子玉匠的老爹最喜欢河磨玉,河磨玉外表或者灰白,或者黄褐,内里的玉肉晶莹润滑。佟一琮最喜欢的是花玉,花玉色彩斑斓艳丽,质地温润、细腻、坚韧,颜色变化多端是别的玉石没有的特色,是最能考验玉雕师造诣和灵活性的上等玉雕材料。

出去之后,佟一琮的想法变了。他终于懂得小时候学会的那些成语,诸如井底之蛙、孤陋寡闻等等之类的意思,外面的世界光怪陆离太大太炫。岫岩太封闭,封闭的不仅是因为缺少了一条当时还没有的高速公路,封闭最大的还是根深蒂固不愿意改变的思想。思想大了,天地才能大,岫岩才能出去,宝贝岫玉才能出去,才能像漂亮的国际超模一样,在世界的t台上随便转悠。想到这点,佟一琮耿耿于怀,一脸的愤愤不平,就像自己看中的姑娘,要多水灵有多水灵,可是愣有人说是村姑,没见过世面。他不愿意听到别人拿村姑来比岫玉,岫玉多好啊,距今天七千到五千年前的红山文化就用上了岫玉,红山文化出土的玉龙,就是用河磨玉做成的,造型夸张、奇特,兼具写实与抽象手法,结构简洁,质朴而粗犷,满盈着生命力,同时又有着无法言说的神秘感。岫玉缺少一个更大的平台体现自身的价值。这就好比听过的一句话:位置决定价值。同样的一个岫玉件,摆在岫岩的小档口和摆在大都市的精致柜台里,价位何止相差一点点?好东西就应该有好价值,但这个平台在哪里,怎么能实现价值的最大化,对于当时的佟一琮来说,只是一个不明确的模糊念头。

岫岩素有八山半水一分田之称。佟一琮记事起就听人念叨这句话,上高中他才在心里画了个问号,另外半分是什么,答案明摆着是半分道路和庄园。占了八分的山是岫岩人的衣食父母,山多就有宝贝,宝贝换来柴米油盐,换成点起来哗哗响的人民币。岫岩的山里,除了别处山里常有的蘑菇核桃林蛙,最大的宝贝是岫玉,岫玉有名,列为全国四大名玉之一。玉有灵性,古来就有种种的传说,各种吉祥话也都要带上玉字,像什么琼浆玉液、冰清玉洁、如花似玉、亭亭玉立、金童玉女等等,就连夸奖小伙子帅气,都要讲上一句玉树临风。

岫岩上了年纪的老人说,孩子玩玉,是为了沾沾那灵气,人是浊物,可玉通灵,沾了灵气,孩子聪明。人家的孩子玩玉,爹妈都由着性子,岫岩的孩子哪有不玩玉的?不玩玉的孩子还是岫岩的孩子吗?话是这样说,到了佟一琮这儿变了。只要佟一琮手沾上了玉,佟瑞国就眼珠子一横,眉毛耸立,不说为啥不行,怒气冲冲扔出三字:不许玩!佟一琮第一回听着没当回事,挨了顿揍。第二回听着,也没当回事,又挨了顿揍。第三回听见,吓得七魂没了三魂,浑身打颤,他怕佟瑞国的打。佟瑞国那是真骂真打,只要是随手能抄起的家伙事儿,逮着什么都会落到佟一琮身上,不管脑袋屁股,挨上了就是一块青一块紫。佟瑞国的火爆脾气,除了老婆安玉尘,没人压得住。

佟一琮觉得老娘安玉尘是全世界最俊的女人。要说哪儿俊,他还真说不清楚,就觉得老娘和别的女人不一样,比如那双眼睛里面像是汪着山泉水,清得能照见人心。老娘心灵手巧,别人家孩子穿上什么新衣裳,只要让安玉尘瞧着了,没几天,高仿版的衣服就穿在了佟一琮姐弟身上。打小,佟一琮和姐姐佟一琪的穿着在同学中都是最好的。佟一琮对这事不是特别在意,佟一琪可是要炫耀显摆,每每穿了件新衣服,准会把那两个羊角辫梳得高高的,像要翘到天上去。佟一琪长大

了更爱美,看到漂亮衣裳挪不动步,佟瑞国说就是安玉尘给穿出来的,安玉尘说:“哪有女人不爱美的,我姑娘就应该漂亮。”可佟一琮觉得姐姐佟一琪和老娘一比逊色多了,单是那沾火就着的性子,就能要了人命,居然遇到了韩风那样惯着她的男人,可见世间的人也好物也好,都是一物降一物,有着定数。佟一琮认为,老娘最漂亮的是性子,不温不火,再急的事,到了安玉尘这儿,也像石子投进了深湖,至多瞧见眉毛蹙到一起。没人见安玉尘发过脾气,佟一琮小时候以为老娘没脾气,不会生气,稍大点儿看明白了,老娘不是不生气,是生气时和别人不一样。安玉尘生气了,那双原本圆溜溜的眼睛会弯成月牙儿,笑眯眯地看着人,别人都以为她在笑,实际上她是在生气,她生气是体现在说话的口气上,脸上笑着,口气却是凉的,嗖嗖地冒凉气,直接把人拉进北方的寒冬腊月。佟瑞国最怕安玉尘的眼睛弯成月牙儿,一看那样的眼风,他的火气就压下去了。只要安玉尘在,佟一琮玉是玩不着,但肯定挨不着打。

对于佟一琮玩玉这件事,安玉尘的态度和佟瑞国不一样,她由着佟一琮的性子。但佟一琮怕佟瑞国的打,谁挨打谁知道疼。所以即使玩,也背着佟瑞国。小孩子见了玩,哪还有记性?看到别人玩玉,佟一琮心痒手痒,踮着小脚削尖了脑瓜往前凑,说来也怪,只要是看着玉,摸着玉,他就觉得全身的毛孔都开了,用时髦的话说是全身充溢着幸福感,用东北话说是浑身舒坦。但这种幸福感通常会在佟瑞国那里硬生生地被截断。佟瑞国发现佟一琮亲近玉,便会劈头盖脸的一顿胖揍。佟一琮小时还愤怒地问,“为什么别人可以玩玉,我不能玩?凭什么?这究竟是凭什么?……”佟瑞国说,“就凭我是你老子。”渐渐地,他懂了,“凭什么”这三字就不是儿子问爹的话。在佟家,当爹的说啥,就得是啥。

不让玩玉,佟一琮也有自己的玩法,反正他不让日子孤单,不让日月冷清。他看画,不管是美术课本上的画,还是书上的插图,或者年画,或者小人书,他都愿意看,看了就在心里琢磨,那画好在哪儿,缺了哪儿,要是自己咋去画,咋画更好看。他也画画,也是有了这份灵气,但凡是他见了的东西,三下两下他就能描出个样儿,活灵活现。他跟邻居王太奶学剪纸,剪出的蝴蝶翅膀颤巍巍,像要飞起来。他拉二胡,二胡是他自学的,老爹喜欢拉,老娘喜欢听,听多了看多了,他试着拉,一来二去学会了,《凤阳花鼓》、《摘椒》、《赛马》他都爱拉。他读书,把那些好词好句记在本子上,读到高中时,小本子攒了一纸箱,岫岩图书馆的老馆长对他特熟,每次见着都喜欢得不得了,不停地说着:孺子可教。佟一琮心说,要是让我玩玉石,这些东西我都不玩了。

不过,一个月里,有两天是例外,他能玩着玉石,这是佟一琮发现的一个秘密。那就是每月的农历初一、十五两天,老娘安玉尘都会突然不见踪影,而佟瑞国就会没着没落,不停地拉二胡。这日子他只拉两个曲子,《二泉映月》或者《长相思》,弄得佟家悲悲惨惨凄凄切切。事后,他问老娘干啥去了。安玉尘说,去你姥家了。佟一琮从小就没见过姥姥家的亲人。姥姥家在哪儿?老娘的亲人都什么样?佟一琮一无所知,在他看来,这是佟家最大的秘密。关于这事,他问过奶奶、老爹、老娘和姐姐佟一琪,甚至问过邻居家牙齿都掉光了的王太奶,没有人给他答案。老娘的身世是个谜,姥姥家是个谜。这个谜他没解开,但他也掌握了一个规律,农历初一、十五那两天,偷偷玩玉不会挨打。安玉尘不在,蔫头耷脑的佟瑞国只拉二胡不理人,谁玩谁疯谁怎么样都与佟瑞国无关。

于是每个月里的那两天是佟一琮最快乐的时光。漫山遍野地看玉石,走进河沟里摸玉石,再不就到玉石摊子看制作后的成品。那些摆弄玉石的老人儿都认识佟一琮,也知道他爹不让他玩玉,见了就会逗他,“佟一琮,今儿来玩了?不怕你爹打你了?”佟一琮眼睛盯着玉,头也不抬地答:“今儿没人管。”可有时看得上瘾,第二天,他又悄悄地去了玉石摊子,看看谁家又做出了什么新鲜玩意。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却招来了佟瑞国的一顿打。

挨打不是光彩事,出了大山,佟一琮没和别人说过,他本身不是个多话的人,这点,随了老娘安玉尘。但凡事都有个例外,他还是讲给了外人,那人是程小瑜。

那年佟一琮二十三岁,读大四,地点是岫岩的小河沟,沟里的水是温泉水,清澈温润,水下的石头滑溜溜,佟一琮猜测,说不准那里面就有上好的河磨玉。那是他成为男人的第一次,他清楚程小瑜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不清楚自己是程小瑜的第几个男人,曾经,他为这事耿耿于怀,后来心思就淡了,第几个不重要,重要的是,程小瑜是他佟一琮的女人,心和身都系在他佟一琮身上。

程小瑜是佟一琮的大学同班同学,班花、系花、校花。程小瑜漂亮,和一个叫冰冰的影视明星长得特像,虽然没有那种强大的气场,小清新却可以打出一百分,特别是皮肤,白里透粉,说艳若桃花绝对不过,用邻居王太奶的话说,小脸蛋掐一把能冒浆儿。如果非要挑出

不足,也就是个头了,程小瑜典型的娇小玲珑,身高不到一米六,从外表看,是个典型的江南女子,一笑一颦露出来都是娇、羞。佟一琮最清楚,那绝对是蒙人的假相,这个女人骨子里写着野、媚,可那野和媚谁能看得到呢?也只有他佟一琮,想到这儿,他的嘴角不自觉地翘了上去。幸福啊,不光是猫吃鱼,狗吃骨,还有你喜欢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也死心塌地的喜欢着你,能变着花样地气你又能变着花样地哄你,让你的那颗小心脏又疼又痒,软软的身子挨过来让你酥到骨头里。

大学开学第一天,佟一琮就瞄上了程小瑜,他瞄是偷瞄,看一眼,心蹦蹦乱上半天。程小瑜微微一笑,佟一琮的魂儿就飞上了天,觉得血液流动的速度比高铁还要快,血液在血管里直接上演了一出电影特效,飞速加上超常规。末了仔细一瞧,人家程小瑜的笑是给别人的,那颗情窦初开的青涩小心脏像被人从云彩上摔到了地下,还要踩上两脚拧巴几下。这种状态不光是佟一琮一个人,班上、系上、学校里的男生们都知道程小瑜,追着绕着往她身边凑,盼着能得到她的一点垂青。忽喜忽悲,忽冷忽热,忽近忽远,是程小瑜送给男生们的日常礼物。

佟一琮知道,若干的追求者当中,自己并没有什么优势。要论家庭条件,班里系里富二代、官二代比比皆是。要论个人条件,佟一琮只能算是中等,一米七八的个头,皮肤偏黑,玉树临风者大有人在。若论才气,明里暗里写给程小瑜的信雪片一样地飞来飞去,女生宿舍楼下,卖弄诗文者不是一例两例。可追女孩子这事,就像各地的招商引资口号一样,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没有优势创造优势也要上。佟一琮的优势就在于他的厚脸皮,厚脸皮是他的自嘲,是比较难听的说法,好听的说法是执著、坚持,是铁杵磨成针。

程小瑜从大一开始就没断过男朋友,通常的使用期是三个月,最短两个星期。无论男朋友是谁,佟一琮一直以哥们自居,不舍不弃地陪在程小瑜身边。他有自己的小狡猾,只有以哥们的角度走近,才能和程小瑜保持最长久的关系,才能最深入详细地了解程小瑜,才能有机会让自己一举获胜。

果然,几年下来,程小瑜的男友走马灯一样换了一个又一个。铁杆哥们佟一琮始终呆在程小瑜身边,成为不变的护花使者。程小瑜在班里、系里、校里的女朋友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个,大多数女生对程小瑜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羡慕嫉妒恨,程小瑜不理会那些,照样我行我素,一副天马行空的架式。这样一来,佟一琮这个哥们儿更显出珍贵,程小瑜渐渐地习惯了生活中有个佟一琮,习惯了佟一琮静悄悄的陪伴。她毫不保留地把自己的事儿,件件桩桩都讲给佟一琮,让他帮着分析,帮着拿主意。佟一琮不小气,从童男子的角度一一破解,每当他的主意得到程小瑜的认可,程小瑜都会猛地一拍他的肩膀:“虫虫,我太佩服我自己了,竟然能交下你这样的好哥们儿!”虫虫是程小瑜给佟一琮起的绰号,倒是和他的名字同音。程小瑜问过佟一琮,琮啥意思?佟一琮告诉她,琮是一种内圆外方的筒形玉石,古时候的礼器之一。最早的玉琮在安徽潜山薛家岗第三期文化发现,大约在5100年前,造型最大、制作最精、纹饰最美的史前玉琮,有“玉琮王”之称。程小瑜说,“那我叫你玉琮?”佟一琮说,“别,你还是叫虫虫吧,我喜欢听你这样叫。”他把这个绰号看成程小瑜对他的昵称。程小瑜说,“我是小鱼,你是虫虫,看来,你就是我的食物啦!”听完这句,佟一琮知道,自己让程小瑜吃定了。

有一次,微醉的程小瑜兴奋之下,搂过佟一琮的脑袋,在他的额头上狠狠地亲了一下。为了那一下,佟一琮三天没洗脸。还有一次佟一琮在新年晚会上表演了一个二拉连奏,班里顿时掌声雷动,程小瑜和全班的女生一起每人给了佟一琮一个拥抱。除此之外,两人肢体上的亲密接触好像仅限于哥们儿式的拉手,还有至多不超过十次的哥们儿式拥抱。

就这样,佟一琮亲身经历了程小瑜数次的恋爱和分手。渐渐深入的接触中,他慢慢理解了程小瑜表面傲气下的那份脆弱,理解了看似游戏的恋爱中,程小瑜并没有向任何人真正敞开心扉。一个自小父母分离,在爷爷奶奶娇宠里长大的女孩儿,自傲下隐藏着不想让人发现和碰触的自卑,以及轻微的恐惧症。他对程小瑜的感情从最初单纯的喜欢变得复杂,怜惜和疼爱夹在其中。他越来越坚信,总有一天,程小瑜会投入他的怀抱。

这份坚信在一个雪后的晴天里得到了大自然的强化,那天宿舍的哥们儿都出去了,难得的清净,佟一琮手里握着那个黄白老玉制作的手把件,望向窗外。手把件是考上大学时索阿姨亲手雕刻又亲自交到他手上的,上面刻着一条龙,索阿姨说祝福他鲤跃龙门,其中寄予的厚望,让他感动不已。窗外,前几天被白雪覆盖的地面,在阳光的照射下渐露本色,他心生感慨,这世间还有比阳光、比温暖更强大的力量吗?当阳光普照,温暖会融化所有的冰冻,哪怕那冰冻藏在最阴冷的角落。即使程小瑜是块冰,也要用温暖将她慢慢融化,让她化成水,还要慢慢给她加热,热得烫人。

大四

上学期结束时,程小瑜和一个富二代男朋友分手,程小瑜趴在佟一琮的怀里哭得梨花带雨。那天,佟一琮和程小瑜谈了几个小时,从小饭馆转移到咖啡厅,最后到了公园的小角落,从下午三点到半夜十一点多,还差五分钟又是新一天了。程小瑜泪水涟涟地说:“虫虫,我决定了,还是你来做我男朋友!”

当时风挺大,月色朦朦,佟一琮轻轻咬了下自己的舌尖,疼。确定不是做梦,他鼓足了勇气,左手慢慢地爬上了程小瑜的香肩,右手从程小瑜的细腰一厘米一厘米地往下滑。刚刚被自己牙齿咬过的舌头也没闲着,径直撬开了程小瑜的香唇。程小瑜没有佟一琮想像中的半推半就,极力迎合。这给了佟一琮莫大的鼓励,手唇一起用力,弄得程小瑜娇喘吁吁。这是佟一琮第一次听到程小瑜发出这种声音,霎时脑子发酥,身子发胀,爬在程小瑜身上的两只手更加有感觉。

可怕的事就在这时发生了,程小瑜含住了佟一琮的耳唇,舌尖像蛇一般地探进了耳朵里。呼吸轻柔,吻得酥酥痒痒,佟一琮霎时觉得天晕地转,一个趔趄,险些跌倒,幸好怀里紧紧抱着程小瑜,才站住了。程小瑜先是一愣,接着咯咯地笑了起来,停不住地花枝乱颤。好一小会儿才止住,别有意味地问:“虫虫,这是你的初吻?”

当时是半夜,程小瑜看不清佟一琮脸色,若不然,一定会看到他的一脸窘相。事实上,那真就是佟一琮的初吻。面对程小瑜的突然打住,佟一琮后悔,盼了几年才盼来美人入怀,怎么这么没出息,哆嗦什么呀?

程小瑜情绪转变得特别快,说:“我们回去吧!再晚宿舍管理那个老修女又得骂人了。”

佟一琮没回答,一把拽过程小瑜,狠歹歹地堵住了程小瑜的唇,像把亏了几年的吻一起补上。

窗户纸一捅破,佟一琮和程小瑜就像两块橡皮膏,天天粘在一起。不过,俩人的亲昵也仅限于亲吻拥抱。佟一琮心里惦记着再进一步,可每到关键时刻,程小瑜就会叫“咔”。

毕业前,佟一琮正儿八经地把程小瑜请到了西餐厅,拿出大半个月的生活费,两人一人来了一份剔骨牛排,外加两杯咖啡,一份蔬菜水果沙拉,两份小点心。程小瑜吃完最后一口牛排,突然掉下了眼泪,说:“虫虫,你是个用心的好男人,我真感动……谢谢你大学这几年一直陪着我。”

佟一琮伸手擦掉程小瑜脸上的泪水,他见不得女人掉眼泪,特别是自己喜欢的女人掉眼泪,见着了,心里疼得能拧出水。佟一琮说:“小瑜,不哭,下个月,我带你到岫岩见我父母。”佟一琮没敢提去见程小瑜的父母,程小瑜爹妈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把她扔给了爷爷奶奶,除了拿些钱,不闻不问,程小瑜跟佟一琮讲过,将来的婚姻要自己作主。可佟一琮知道,自己这头不行,还得请示爹妈。

程小瑜站起身,坐到佟一琮身边,趴在他的怀里抽泣起来,说:“虫虫,你对我真好,我就知道没选错人。”

家人对于程小瑜到来的态度让佟一琮一阵喜一阵惊。

佟瑞国对程小瑜的到来非常欢迎,岫岩特色的菜肴一一端了上来。山鸡炖山菇、干煸蛾蛹、薄栎叶饼、山野菜等等,弄了满满一桌子。程小瑜没有第一次上门的拘谨,落落大方,一个劲儿地夸奖菜好吃,脸上挤满了笑。

安玉尘也热情,但话少,比平时还少。佟一琮心里没底,悄悄问,“妈,你看咋样?”

安玉尘眼睛弯成了月牙儿。佟一琮心里咯噔一下,完了,指定没好话。佟一琮、佟一琪、佟瑞国都怕安玉尘把眼睛弯成月牙,看似在笑,实际上指定是另有说法。这次,安玉尘说,“挺好。”佟一琮的心顿时放下了,鸟悄地在心里说了句,妈呀,吓死我了。抬眼一看,安玉尘的眼睛更弯了,从初十的月亮变成了初三的月亮,接着叹了口气,“有眼不识金镶玉,这个……是给别人养的。”

佟一琮习惯了老娘怪里怪气的话,可这一句,让他的心拔凉拔凉。程小瑜是漂亮,是招风,是换了十几个男朋友。可自从跟了佟一琮,再没和别人打情骂俏,跟别人连句过分的玩笑都没有。程小瑜是铁了心跟佟一琮,佟一琮是铁了心娶程小瑜。两情相悦的两个人,怎么可能是给别人养的女人呢?佟一琮还想再问安玉尘一句:“这女人难道娶不得?”话没出口,安玉尘又叹了一声,道:“也是咱家的人。”佟一琮胸口像堵了块石头,咽不下吐不出,憋得难受,心想,老娘您老怎么总这么说话呢,玄乎乎地,吓自己儿子玩儿,拿别的事吓也成,怎么还拿婚姻大事来吓呢?这可是涉及到佟家下一代的重要大事。

佟一琮转过头,去问老姐佟一琪,“姐,咋样?俏不?”

佟一琪冷眼一瞥:“俏?!一眼就看出妖来了,像妖精!”

佟一琮没好气:“你才妖精呢,瞧瞧韩风让你迷的,都找不着北了。就你那臭脾气,看上你哪儿了呢?”

佟一琪飞了下眼风:“我哪儿都不好,可他乐意呀,气死你!”

佟一琮说:“程小瑜是妖精,可我也乐意!”

姐弟俩在一起没有不吵的时候,佟

一琮早习惯了老姐的冷嘲热讽,在他老姐的眼里,他身上就没有优点,他的东西没有一样入得了眼,他的女人,自然也是入不了佟一琪的眼。不过,老姐怎么说佟一琮都不在意,他太了解老姐的性子了。佟一琪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说着程小瑜妖,饭桌上挨着样的给程小瑜夹菜,愣是把碗里的饭菜堆成了小山样儿。佟一琮在一边悄悄地笑,知道老姐还是向着自己的,还是自己挨了欺负能拔刀相助抡起板砖撵得几个小子疯跑的老姐。

出人意料,向来对佟一琮提反对意见的佟瑞国,竟然对程小瑜赞不绝口,背地里,拉过佟一琮:“儿子,这回眼睛长得挺正,这姑娘,好,看着就有福相。商量商量,适当的时候,就把结婚的事给定了。结完婚,你俩就到外面闯荡去,闯出一方天地,将来老爹老娘也跟着你们到外面长长见识。”佟一琮嘿嘿直乐,心说老爹性子太急了,这可是程小瑜第一次来佟家。不过,他也感激老爹只说程小瑜有福相,没说腰细屁股大能生儿子之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