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袖忽然一阵心悸,坐起了身,方才在梦里,她梦见白锦倒在了血泊之中。自从来到这别苑后,每日里都在提心吊胆地度过。
半个月了……
眼瞧着时间一日一日地度过,凤以林时而会来别苑,也无别的事情,就是说些风花雪月的事情,相关残图的事儿一概不提。
但他不提,苏袖却越发不安。这几日,更因为这种不安的感觉,以至于时常头晕眼花,颇有些气血不足的感觉。这种事情她自然不会与没事儿来与自己斗嘴的凤以林交代。推开窗吸了口凉风,放去了屋内的炉火气息,这时,被凤以林派来伺候自己的小侍女芳儿从前厅走了进来,“小姐,是又睡不着了吗?”
苏袖微微颔首,“嗯是”。
“皇上赐给您的那灵璧石,也没有用吗?”芳儿看这皇帝没有事情便会来别苑,还以为他对苏袖颇有情意。
苏袖回身从枕头旁取过灵璧石,月光之下尤其散发着一股清气,暗暗叹了口气,“倒不是睡不着,而是心里有事。”
“小姐,不是我说。”芳儿忍不住凑过头来,“即便是心里有人,这被皇上看中了,也是天大的恩宠!何苦折磨自己呢?”
苏袖一时愣住,豁然笑了出来。她与这小芳儿简直是鸡同鸭讲,“芳儿你别乱想,不是那回事儿的。”
“小姐,要么我把这炉火灭了,给您加一床被子试试?可能会睡得好些?”
苏袖拍了拍芳儿的肩,往来只有她伺候别人,何来别人这么伺候自己的,有些受不住的道:“行了,出去睡吧。我没事儿的。”
芳儿又回头看了眼苏袖,替她合上窗户,才转身出了房间。
苏袖软软靠在床上,将灵璧石握在手心。白锦与墨昔尘当初教导她山水演法的往事儿浮上心头,不由长长叹了口气。
希望不要有事儿。
一大早凤以林就又便服到了别苑,心情颇为良好地推开苏袖的门。
他哪里晓得苏袖因为睡得太晚,还躺在床上沉沉地睡着。竟然连凤以林的脚步声都没有听见,芳儿着紧了上前想要将苏袖推醒,却被凤以林拦住。
凤以林示意她先行出去,自己缓缓坐在床边,看着苏袖不点胭脂的素颜,眉目如画,清丽难言,长发直如雨打碧荷,雾薄孤山,说不出的空灵轻逸。
见惯了荣华美色,看看这充满了江南烟雨色的美人,只要她这么睡着,不与自己冷声冷气,倒真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画。凤以林自认是个风流的男人,后宫佳丽更是美人云集,只是这口菜,他想了很久也无法狠心下手。
忽然,苏袖睁开眼,淡淡地看着坐在旁边的凤以林。
现在这个皇帝不论何时出现,她都不会惊讶,但见凤以林张开了手中的一张图,笑意盎然地说道:“找到一张残图,公主请赐教。”
苏袖念起昨夜的担心,忽然觉着更加心悸,侧过头来就干呕了一声。
凤以林呆了一呆,起身就喊:“传御……”
一只白玉般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不着痕迹地将他手中的残图拿了过去。苏袖软软地靠在床上,“昨夜又没睡好而已,不用担心”。
凤以林冷哼了声,“谁担心你”。
苏袖拿着残图,却惊出了身冷汗,这竟然与长天坊的那张卦一模一样,虽然她记忆力不算太好,但是这走势却是非常清楚的,白锦这是为什么?为什么要拿出一样的图来。而且她真的埋下了八张图吗?八张图如何指向,她清楚吗?
见苏袖的表情阴晴不定,凤以林拿回残图,凉凉地道:“其实不用你说,我也能大致猜到这些图的作用了。”
苏袖默不做声。
凤以林追问了句:“只是,朕想知道,当初你们一张图都没有拿到吗?”
苏袖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如何应对,垂下眼帘,思忖着:若是告诉有,那就是自己还有与他讨价还价的余地;若是说没有呢?凤以林会否立刻将自己杀了了事儿。
一不做二不休,她露出个虎虎生威的表情,“我若是不告诉你呢。”
凤以林为这突如其来的戒备表情失笑了,“好,不告诉我!这个不告诉我的答案实在好。来人!”
苏袖以为他要做什么,更加戒备地看着对方。
“是!皇上!”
“备马车,今晚朕要带着苏姑娘去街上走走。”
苏袖更加紧张地看着对方,所谓无事献殷勤,像凤以林这等人,要带自己去街上走走,简直比天上落下千两黄金还要令她警惕。
凤以林似乎毫无感觉,而是异常轻松地起身,说:“不急,公主先更衣早饭,朕先去书房处理国事,今日就请公主陪朕扫雪赏花如何?”
待得近了日暮时分,柴子进已打点好一切,恭请二人上车。
虽然苏袖心中满是疑问,但对方总不能直接驰到偏僻处杀了自己。
皇帝终究是皇帝,一辆马车也豪华至极,紫檀木夹纱的马车内点着清香,最令人惊讶的是这车内居然能置放一张描金雕花
花梨木的小桌,上面放着精致的龙泉窑白瓷杯。
夜间的苏袖被芳儿套上名贵白狐皮坎肩,一身玉兰花暗饰的银白色迤逦曳地长裙,头上戴着银凤衔玉拢丝,将一头乌发拢成流云髻的式样,簪侧斜插一朵珍珠攒成的簪花,虽然不如当日去见凤以林时候的华美,却也足够精致典雅。
坐在马车内,她还是在琢磨凤以林此行的目的。
千猜万猜,然则凤以林还真是要带她透透气,在朱雀大道上驰行,从繁华闹市穿行而过,停在处玉带桥上,才招呼她下车。
虽然没有人随行,但柴子进早就带着人远远地跟着,生怕自己的皇帝微服出行被人行刺。其实这人哪里需要人保护,到此刻,也是周身警觉,丝毫不放松对自己的照顾。他还是怕自己行刺他哩。
玉带桥上两排凤凰展翅的玉雕,栩栩如生;桥下曾经碧波荡漾的河水,在冰天雪地中也似一块完整的玉石。
苏袖站在桥上,就仿佛整个凤临都在脚下,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经过的人们脸上都洋溢着对即将到来的新年的期望,就连苏袖这等清净心,也受到了那等喜悦的感染。往年入冬过年,她都是在逍遥峰上度过的,显然现今的逍遥峰上,该是没有了等候春节的气氛。
“朕便是出生在这座凤临城。当年的凤临,掌控在国舅爷白明远手中,作威作福横行霸道,就连赋税也比别的地方要高出数倍。朕当年正是因为家中难熬,迫不得已前往募兵处讨生活。朕离开当日,凤临的人啊,是越来越少。”
听着凤以林口中所说,苏袖甚至能想到当时凤临的情形,与今日的繁华形成鲜明对比。
心中渐渐涌出一丝悔意,她就不该与这人有更多接触。
“你这些话是为何而说?”
凤以林紧蹙双眉,“为的是什么,你应清楚。我不知那玄天八卦中是否有承载江山的龙脉。然则公主并非狠心之人,我想问的是,你愿意干这等害了苍生的事情吗?”
苏袖良久无言,似是从那人间烟火中脱离而出,站于这玉带桥上,窈窕身姿竟像是要飞天而去。
“我从未想过……将自己的痛苦转嫁于苍生之上。”苏袖喃喃着。
就如同云连邀站在高阁之上看长天一色人间烟火,大约就在下一刻,街面上竟然不再喧闹,而是家家户户开始沉静下来,不多时,更有带着饭香的烟气直直的融入暮色下的凤临。苏袖心中最柔软的一处,忽然彻底被揉碎成泥。
她明白,吃软不吃硬的自己,已经在凤以林的循循诱导中,与这暮色晚照般,再无抵抗之力。
凤以林跟着走到她的身旁,“你知晓,若朕猝死,会有何等后果吗?”
苏袖坦诚,她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这也是她和白锦无数次讨论过,便是不动其根,只杀凤以林。若连这件事儿都被凤以林避过,她该用何面目去见自己地下亡族。
“天下会立刻陷入群雄争霸的时候!”凤以林冷哼一声,用斩钉截铁的声音道,这声音割裂苏袖心中最后一分坚持,狠狠地闯入其中,掀起惊涛骇浪。“大庆至今尔耳十年,虽看似太平盛世,却也有诸多隐患,朕如今亦是在根根拔除,让天下人都在朕的羽翼之下,享受安乐生活。若是朕有分毫闪失,隐匿西南的朝南王、塞外异族都会群起攻之。”
他收了那十足狠意的语气,看向沉默不语的苏袖,“朕不知为何今日十分想与你说清楚”。
苏袖恍悟,难怪从西南出行的时候,云连邀、柴子进都会那般小心,那里还是朝南王的地界,更显然,凤以林说这些话就是要打消自己的意志。
她该说些什么呢?
如今的她,比往常要更加矛盾。
她从不否认自己是个容易心软的人,否则就不会那么轻易地原谅了云连邀;她更不否认自从决意孤身犯险后,便将自己陷入了坏人难为的境地。
苏袖若是坏人,早就不顾一切、生死相拼的在这玉带桥上博最后的希望,只是那拳头紧紧握住便又缓缓松开,她幽幽叹了口气,眸光之中现出了凄迷之色,“我真宁可自己死在海里。”
她返身上了马车,颇为疲惫的闭上眼睛。
真的宁肯自己死在了海里,就不会有如今的诸多烦恼和矛盾。
苏袖一人如何担当此等重任,她是有多喜欢清静的生活,山水田园、无忧无虑。
只是她爱的那人,心不在此,她的人生,更不允许她能够独享清闲。
“白锦身上没有任何图,也已经派人在长天坊内搜查了一遍,依旧没有找到。”云连邀站在书房当中,与凤以林交代。
“那就是在你那个死敌萧茗身上吗?”凤以林负手看着满满的书柜,思忖着。
云连邀轻声回答:“白锦守在长天坊没有动,比较好捉拿,但是萧茗已经不在逍遥峰上了,墨昔尘更是神出鬼没,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唔。”凤以林沉声道,“这些人都是当世高手,你有几成把握,将他们尽数抓到。”
“江湖传闻,墨昔尘与
白锦极少分开,那若用白锦为饵,说不定就能将墨昔尘成功抓住。”云连邀认真思索了下回答。
“既然如此,将白锦悬在凤临城门口示众!务必以天罗地网抓住墨昔尘。”凤以林强硬地道。
云连邀蹙眉说:“我看不如先将苏袖带去牢前看下白锦,只要苏袖肯点头,其他人根本不足为惧。”
凤以林听着云连邀的回答,陷入了沉默当中。
半晌他才同样蹙眉回道:“你可知晓,朕今日已经对公主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若再行强逼,恐怕真是软硬兼施,会不会有反作用?”
云连邀狠下心来道:“若不如此,陛下又如何安心?”
他在挣扎,云连邀明显地看出凤以林的挣扎,甚至连他自己都亦是如此,他从来不怀疑苏袖对男人的吸引力,只是云连邀自己是相处已久渗透于心,否则以云连邀的眼界,绝对不会将目光放在苏袖身上。
而凤以林却是被她的姿色迷惑而不忍心,这种区分使得云连邀抉择于此的时候心痛不能呼吸,凤以林则忍痛转身,“也罢。事已至此,再无转圜余地。”
是的,云连邀从不后悔走到至今,这就是他与萧茗的不同。
他挺直了脊背,“那么连邀这便去办此事儿。”
“嗯。可以。”凤以林点了点头,又忽然唤住了正要离开的云连邀,“至于苏袖,待事情完后,朕会给她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陛下的意思是?”
“一个女人,若要她不起异心,唯一能活下去的机会就是生下朕的孩子。”凤以林噙着冷笑,“你说如何?”
“陛下……”云连邀却真正是愣在了原地。
冬日暖阳,从书房外折射在云连邀的身上,透过他滞留的背影,愈显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