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高雅纯洁

这首诗一问世,达到的效果让石介很郁闷。在他想来,这样热情讴歌新世界,是件多么及时又多么合适的事啊。这会大幅度地提高新政普及的势头,让更多的人加入到新政君子的行列里来。

可是除了夏竦和众多的“小人”们对他咬牙切齿之外,就连新政君子系统内部,也对他一片茫然。石哥,你在搞什么?

第一个对他摇头是与他齐名的人物,“泰山书院”的先生孙复。孙复和石介的关系是同学,俩人都是范仲淹早年守母丧时,管理应天府书院时的学生。他叹了口气,说石介,你的噩运就从这首诗开始。

第二个痛苦的是范仲淹,范公所担心的不止是石介个人的安危,更是新政的全盘大局。他根本就不愿意让石介在这种时刻到京城里来。

难道还嫌不够乱的吗?

他早就给石介下过定义,此人不可大用,死就会死在这张嘴上。他说,石介刚正,天下知闻。但是性格有些缺陷,他走极端。要是让他当上谏官,肯定会拿超高的标准去要求皇帝,要是皇帝没做到,他就会“引裾拆槛,叩头流血,无所不为矣。”

这样的言官,谁敢用?用了有什么好处?但是他亲爱的同事,年少有为的韩琦就把石介推荐上来了。事情迅速恶化,《朋党论》、《庆历圣德诗》,外加言官系统共11封的弹劾奏章,这一波接着一波的攻势,表面上在加强着君子们高大伟岸的形象,真是春风得意,激扬岁月。

但同时,也在积累着可怕的戾气。从后面发生的事来看,庆历君子们并不真的知道小人是种什么样的动物。就比如说是夏竦。真的要形象地比喻他的话,在历史中就有一个显赫的名字,跟他有点像——苏秦。那位战国时纵横捭阖,翻复乾坤的人。不说苏秦的一生,只说他的死亡。苏秦死于暗杀,凶手逃掉了,没法去找。可他临死时对当地的国王说。请车裂我,悬我之头于国门,说杀我的人有赏,就会抓到凶手。

果然如愿。这真的是个死后都可以杀人的人。

夏竦比他还要强些,得罪了这个人,你死后都别想安宁!

夏竦的手段,以文字对文字,简简单单的一封信,就让新政彻底瓦解,并且让君子们变成了叛贼。这是个大命题,请大家也想想,要怎样做,才能圆满地完成呢?

夏竦沉思了很久,转身进了内宅。先要说明,他一定是和自己的书法夫人重归于好了,因为这件事做得真是大显家风。他找到了一个使女,拿出了一封信。来,看这上面的笔迹,模仿它,给我改一个字。

只是一个字,就把通篇内容都改变了。

这封信,是石介写给富弼的,虽然是私人信件,可涉及到了政治。为什么会落在夏竦的手里呢?因为名人效应。比如后来的《曾国藩家书》之类。名人怎样生活,怎样处理生活,都是凡夫俗子的楷模嘛。在这封信里,石介明显是《庆历圣德诗》没写过瘾,除了痛骂小人之外,还要再激励一下新政的首脑。他勉励富弼等人,要“行伊、周之事。”

这是个典故,涉及到了两位历史上的大人物。伊,指伊尹;周,乃周公旦。这两个人都是定国安邦的贤臣。其中伊尹,是辅佐商汤开创商王朝的人,可以说是我们中华历史上出现的第一位宰相加军师的超级人物。周公旦,是周武王的弟弟,武王灭商之后死得太早,周公全力辅佐幼小的皇帝,一面饱受谗言,一面东征西讨,把商朝余孽和内部反叛平息。

可以说,周公才是实际上建立周王朝的人。

综上所述,石介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要富弼和范仲淹像古代贤人那样为宋朝扭转乾坤,再造天地,大家都过上好日子。愿望很美好,但夏竦经过沉思后,决定给这封信改一个字。就是周公的周字,改为“霍”字。

“行伊、霍”之事。

一字之差,就变成了可以诛灭九族的大逆不道的言论。霍,指的是西汉时的权臣霍光。他的身份很复杂,一方面在西汉麒麟阁十一功臣中排名第一,是汉武帝托孤时的四大重臣之首,辅佐国家安定度过达20年之久;另一方面,他在汉昭帝死后,把新立的皇帝刘贺废掉,独自把持朝政近半个月。

这样人物,是宋朝历代君主最大的噩梦,最惧怕的妖孽。

尤其可怕的是,夏竦的历史知识非常到位,他改的这个“霍”字大有学问。伊尹这个人,几乎就是霍光的翻版,一方面像周公那样有功,一方面同样在商汤死后,把不懂事的太子太甲放逐到桐宫,三年之后才接回来重当皇帝。

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了吧,改后的信里,石介是要富弼等人效法伊尹、霍光,把现在的宋仁宗赵祯废掉,换一个积极进取,锐意革新的人当皇帝!再加上这封信广为流传,就造成了一个非常恶劣的局面。

不止是大逆不道,而且是公然谋反。不管成不成功,都把现任皇帝蔑视到了极点。

这封信很快就传遍了天下,在这之前更迅速地传进了皇宫,交到了赵祯的手里。赵祯反应是一如既往的沉默。他把玩着这封信,像是看出了很多东西,又像是心不在焉,想着别的什么

事。这种态度,把范仲淹、富弼两人推向了一个极端。

要么您下旨查问,哪怕大发雷霆,咱们好回答;要么您直接说不信,我们也好去追查。您这样沉默,要我们怎么办?

您分明就是在怀疑我们。

君子讲的是见利不争,谦退之道。官位本来就是粪土,既然让您这样怀疑,我们辞职好了,这样谣言不攻自破,清者自清。

范仲淹和富弼同时上书请求外放。

范仲淹走时,仍然深深地放不下当时的局势。他想了很久,决定去做一件事。说来真是有些不大光明,但为了光明的目的,也只能这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