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析一个人,要看他做过哪些事。吕夷简作为帝国首相,这么多年除了维持帝国的政务正常运行之外,比较知名的,就是保住了赵祯亲妈的名位,以及支持赵祯痛打干扰他休掉老婆的君子们。
一保一贬,层次分明,重心都集中在一个点上。就是对皇帝,且只对皇帝一个人忠心。
从宏观角度来看,这都是私事,与国家政务无关。有关的,就只剩下了西北战争时期起用并支持了宿敌范仲淹等人。这就很有些放弃私斗,一心为公的心胸了。公平地讲,这是他的人生亮点,不管内里原因是什么,比如从他难为富弼出使,以国家利益为代价报复政敌方式上,很难相信他完全出于一片好心。也得承认,这对国家有好处。
三件好事,对于执政过20年的元老首相来说,够吗?足以涵盖评价他的一生吗?我们还得看一看,他日常的工作作风是怎样的。就从他离职之前的一件事说起。
那是在庆历二年,1042年定川砦之战的前夕,枢密副使任布丢官了,被外放到河阳。任布这个人没什么大名气,进入两府纯粹是资格熬到了,并且性格非常好,从来不多说话找麻烦。只是有一点,少言寡语的人往往脾气更大,性子更倔,任布就是这样,他谁都不惹,唯独讨厌吕夷简。
好几次和吕夷简唱对台戏之后,吕首相生气了,决定搞掉他。用什么办法,就很挠头,因为任布不犯错误,你找不着人家毛病。但别急,吕夷简能。他打听到任布的儿子是个妙人,胆子特大性子还蠢(狂愚)。至于大到什么程度,蠢到了哪步田地,那可真是古今罕见。
办法来了,先升任布儿子的官,非常显赫,进入了知谏院。这下子任儿子如鱼得水,终于可以想扁就扁谁了!他第一个目标就是……他老子。说他爸爸没才华。
估计这娃是真有病,平时狂妄成灾,觉得自己是外星人下凡,可他老爸却从没拿他当事。于是,他确定自己老爸没才华。
这样的奏章上缴两府,结局只能有一个——被他老爸发现。任布这个气啊,怎么会生出这种儿子呢?家丑不可外扬,他把信私下里藏起来了。这就中了第一步圈套。吕夷简再接再厉,继续向任儿子撮火,有人藏了你的奏章,成心让皇帝看不见。
任儿子大怒,再次上书,一定要查出是谁敢坏他的好事!于是,就查出来了……任布下野。至于精彩绝伦,疑似非人类的任儿子嘛,还在京城里等着升官呢。结果死得更惨,吕夷简所控制的台、谏官员以泯灭人伦的不孝罪,把他彻底打压。
连子不言父之过都不懂,还出来做什么官!
不孝有罪,唆使人家儿子不孝的人又是什么品德呢?明知道对方是傻子,还教唆去砍自己的老爸,这样的人品算不算卑鄙无耻呢?
吕夷简就这样的德性。
他招数阴险,心胸狭窄,拉帮结派,打压政敌。之所以会这样,宋史里有段对话,可以剖析出他内部的心理成因。他和范仲淹私下里纵论天下人物,很自然地聊到了操守名节。吕夷简摇头冷笑:“我见过的人物太多了,现实世界里,根本就没有操守二字。”
范仲淹长叹一声,非常无奈。“天下确有这样的人,只是你不知道而已。你以这种想法待天下士人,难怪操守之士不来。”
一句道破天机,吕夷简眼中,根本就没有好人君子。所谓“小人眼中,天下无一人不是小人;君子眼中,天下滔滔,无一不是君子。”他根本没那个德量,更不敢去相信除自己以外的人。安身立命,只能用手段去制约,用诡计去迎合,不敢像范仲淹那样,以风骨服人,以道理取胜。
这是吕夷简的短处,相应的,史学界也认为这是范仲淹的长处。但小心,做人和为政是两码事。吕夷简因为小心和使诈,能屹立官场40余年不倒。而范仲淹的庆历改革失败,也要从他的信人,胸襟过于广大上去找原因。
总体来说,吕夷简虽然打压异己,却谈不上祸国殃民。他在国家大事上,比如西北战场上推荐人才,宋、辽谈判时选中了富弼,都说明他和后来的蔡京、秦桧大有区别。尽管算是个奸邪,却有限度。
可以定义为,是一个没有完全忘公的坏人,一个不太善良的好人。
最后要探讨的,是吕夷简之死对宋朝国政走向的影响。他死早了,他是一个完美的大管家,是皇帝与群臣们之间的沟通桥梁,他死在了西夏战争的尾声阶段,宋朝之前的国政问题都暴露了出来,问题太多了,真的是他所引领的政府无能,才导致的这样。
如果他不死,以他老辣沉稳的作风,和熟悉政务的水平,就算不能把问题都解决,至少在解决问题时不会慌乱,不会闹出庆历改革时党争!
可是他死了,一下子就把赵祯和范仲淹推上了前台,逼着这两个人来解决积压了20多年的,遍及朝野每个角落的大问题。这对皇帝和范仲淹来说,都是破天荒的头一次,他们都有危机感,都有改革热情,也都没有准备好。
有太多的事,都是匆忙发生的。
匆忙之间,开始做事。从这一年的三月
到九月,半年之内,两府高官就换了三茬。乍看人员的流动量太大,我们列个表,就能看出其中的玄机。
第1次:宰相,晏殊;参知政事,贾昌朝;枢密使,夏竦;副枢密使,富弼;
第2次:宰相,晏殊;参知政事,贾昌朝;枢密使,杜衍;副枢密使,韩琦、范仲淹;
第3次:宰相,晏殊、章得象;参知政事,贾昌朝、范仲淹;枢密使,杜衍;副枢密使,韩琦、富弼;权三司使,王尧臣。
从表格可以看出,人还是这些人,只是官位在变动。玄妙就在这里,官大一级压死人,不光是在“小人”当政时互相倾轧,“君子”们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