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月淡星稀。
舒知茵静穆的坐在海棠树下的玉榻上,四周挂着数十盏宫灯,照得这黑夜明亮如白昼。
微凉的夏风阵阵吹过,树影婆娑。
良久,急促的脚步声从黑暗里响起,舒知茵连忙偏头去看,是许元伦来了。
“许二哥。”她站起身,看清他脸上惆怅哀伤的神情,稍有局促咬了下唇,轻问道:“你皇兄?”
“他的状态很不好,崩溃了。”许元伦刚把皇兄送回皇宫中,脑海里不断回荡着皇兄那惨淡绝望到奄奄一息的样子,那大口大口的鲜血,那悲痛郁结而生的白发,他的眼眶一湿,潸然泪下。
“我没有别的好办法。”舒知茵语声轻缓,秀眉微蹙。她为了彼此能相安无事,而编谎话欺骗了许明帝,荣妃并非是他的母后,他们并非是同母异父的关系。
她故意制造机会让如瓷带话求助许元伦,为许元伦准备充足了说辞。许元伦听说皇兄执意强占她,顾不了太多,就全按照她的说辞,说了字字不实的假话。他们兄弟感情深厚真挚,又因许元伦和她的关系一直很亲近却没有结为夫妻,原因极可能是有难以逾越的鸿沟不能娶,许明帝无理由不相信。
“你没有做错什么。”许元伦轻拭去泪,“皇兄爱得太沉重,压抑的太久,他相信了我说的话,一时难以承受。”他深深叹息,“皇兄一定能扛得住。”
舒知茵眼帘低垂,虔诚的道:“希望他能尽快遇到良缘。”
许元伦难以想象皇兄竟不顾她的身份要强娶,皇兄做事一直很强势冷硬,他上下打量着她,小心关怀的问:“你没事吧?”
“我没事。”舒知茵道:“我今日晌午刚到京城,午后去探望皇祖姑了。”
许元伦忽想到她有孕在身,赶忙道:“你快坐着。”
舒知茵抚着小腹,慢慢的坐回玉榻。
许元伦坐在旁边的藤条凳上,抬首望向这棵古海棠树,又看了看不远处悠闲散步的梅花鹿,不由得恍然大悟,原来,皇兄一年前提出帮他打理这处宅子,是为了她。他不免唏嘘,皇兄对她的爱意都表现在一点一滴里,深刻而隐忍。这次,真的是狠狠狠狠的挫伤了皇兄心里的执念,‘乱伦’二字足以让皇兄痛彻心扉的绝望。
沉默了半晌,他坦言说道:“皇兄让我带一句话给你。”
“嗯?”
“他说:此生,别再让朕看到你。”
闻言,舒知茵正色道:“好。”
“这可能是皇兄此生说得最痛苦的一句话。”许元伦轻叹,这亦是他对皇兄唯一的一次欺骗。他在对皇兄说着谎言时心惊胆颤,全部的勇气皆因她而生,要为她解围,皇兄出于对他的信任,入了圈套,相信了。
舒知茵的心中释然,隐隐敬佩许明帝的坚韧,就应该如此狠厉绝决,对自己不能心慈手软,身为九五之尊,要有扛住万里河山的气魄。她更加希望他尽快遇到良缘,能幸福美满。
许元伦道:“早点歇息,我明日一早来找你,带你去我的新府邸赏花。”
“好。”舒知茵想了想,道:“明日晌午我们去探望皇祖姑,午后去你的新府赏花,如何?”
“嗯,听你的,我也正打算这两日去探望皇祖母。”许元伦知道了舒国的变故,她怀着身孕前来自是有她的原因,他不便多问,温言道:“这是你的宅院,想怎么住就怎么住,想住多久就住多久。我已调离了皇兄的人,府中全是我的人,有任何所需,你尽管说。”
“好。”
舒知茵步入寝室,身心疲倦的躺在床榻上,不多时就入眠了。一觉睡醒后正是清晨,外面飘着蒙蒙细雨,她坐在窗前梳发,若有所思的看着水雾间的木槿花。
如瓷捧来一碗燕窝粥,语声低微的道:“瑞王殿下方才从府外经过未入,说是……”
“嗯?”舒知茵顿感不安。
如瓷不得不直言道:“太皇太后薨,他奉皇命料理葬礼事宜,今日不能陪夫人了。”
皇祖姑薨?!
舒知茵深吸口气,缓缓地闭起眼帘,眼泪猝然滑落。亲人离世,因她怀着身孕,她不能吊孝父皇和母妃,也无法吊孝皇祖姑。
如瓷跟着落泪,又道:“瑞王殿下说,太皇太后是在睡梦中薨,很安祥,请夫人节哀。”
犹忆起昨日皇祖姑的从容豁达,舒知茵心中宽慰许多。生老病死,命运无常,才更要活得痛快,不枉活过。
傍晚,舒知茵撑着素油纸伞在花园中散步,绵绵细雨里蕴着数不尽的哀思。正走着,忽听见许元伦的声音:“知茵妹妹。”
“许二哥?”舒知茵回首,只见许元伦冒雨而来,靴上沾着泥泞,衣裳和头发上潮湿。
许元伦站在石子甬道上,隔着细雨深深望着她,眼神里带着浓浓的关切,她的父皇和母妃刚过世不久,她的皇祖姑又过世,接二连三的噩耗,他担忧她承受不住,终是放心不下的快马加鞭到她身边,道:“我来陪会你。”
舒知茵心底泛起阵阵暖意,她自
是比他想象中的坚强。她走向他,将油纸伞举过他的头顶为他撑伞,道:“皇祖姑寿终正寝,也是圆满。你不用陪我,去为皇祖姑守灵吧。”
许元伦点点头,尽管她坚强从容,在他的眼睛里,只看到了她的柔弱与孤寂,他疼惜她,不忍她惴惴不安,为了她能安心,告知道:“皇兄照常上早朝操持国事,依旧如以往一样,已无碍了。”
除了那一夜猛生的满头银发,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皇兄把那份情愫,彻底的深藏在了内心深处,永远的尘封。
“那就好。”舒知茵对许明帝肃然起敬。
许元伦郑重叮嘱道:“我要过七日后再来找你,这期间,你有任何所需,尽管随意吩咐侍从。”
“好。”
“在许国,你不用有任何顾虑,有我护着你,你怎么开心怎么度日。”
“好。”
“不要在意皇兄昨日说的那句话,他不怨恨你,他只是在自己心里把感情做了了断,一定愿你过得开心,尤其是在他的天下里。”
“好。”舒知茵道:“我明白。”
“山珍海味、果谷瓜茹应有尽有,多吃,七日后,你别再这么消瘦了。”许元伦叮嘱完毕,转身步入细雨中,策马而去。
舒知茵默默的眺望着他的背影,此生能遇许二哥,何其有幸。
细雨渐密,转眼间哗啦哗啦的变得急骤,雨越下越大,那么急,直泻而下,那么轻灵畅快。
一场雨酣畅淋漓的连下了半月之久,雨过天晴,许元伦携舒知茵前去他的新府邸,府内生机盎然,千株花木与亭台楼阁相得益彰,幽静而明雅。
舒知茵于府中至高点俯视,每一眼都是美景,比画中景致更显精巧深远。这是景茂庭为许元伦设计的园林,每一处的布局搭配都令人叹为观止。看着与景茂庭有关的物,她的眼眸里情不自禁闪烁着柔软的光。
许元伦慢饮着酒,望着她清丽的侧颜,一次次欲言又止。
“嗯?”舒知茵有所察觉的道:“许二哥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是舒国的事,”许元伦道:“我听说舒国……”
舒知茵漫不经心的打断了他的话,道:“舒国的事就莫说了,我只想等景大人亲自来对我说。”
许元伦一怔,“你是在这里等景兄?”
“对。”舒知茵轻抚着日渐隆起的小腹,她放眼仰望蔚蓝天际,这些日,她总是刻意不去思索舒国的事,只看结果。
“景兄何时来?”
“待我腹中的孩子出生之前。”
许元伦紧紧追问:“景兄一定会来?”
舒知茵不语,若有所思。
“如果景兄不来呢?”许元伦不清楚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可想而知应是不愉快,否则怎会舍得相隔千里。
“不来便就不来。”舒知茵不由得笑了笑,“我尚没有考虑过如果他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