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和儿子。而且,那起事故——”刚说到这儿,村山突然打住了,“啊,对不起。在吊唁您丈夫的时候,却和您讲述别人的不幸,让您感到不愉快了吧。”
“啊,没什么。”
“我还是别说了吧。总之,水城先生对甘粕先生的实力给予了高度评价。前不久,水城先生还说,鬼也该拍点东西了吧?我问他鬼是谁,他说是甘粕才生。或许他们已经取得了联系,所以甘粕先生才现身,前来敬香。”
千佐都一边点头,一边想着要不要把甘粕刚才说的话告诉村山,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她觉得那诡异的低语似乎和解开某些事物的封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在研究所大厅等候的时候,武尾最大的乐趣就是看报纸。最近连他都不怎么买报纸了,要看新闻就去专门的网站浏览。不过,读报还是更有味道一些。就算是不想读的消息,只是因为恰巧排在想看的报道旁边,就会顺便扫上一眼。他觉得,这样能获得一些印象性的情报。
这一天,他也看到了这样一条消息。在鲜为人知却品质上佳的赤熊温泉,一名游客出门散步时,因吸入了硫化氢气体而中毒身亡。真可怜啊,武尾想。原本是去洗涤身心的,结果却连命都丢了。
他担任羽原圆华的护卫工作,已经有七个月了。圆华身边时不时会发生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但她自己却并未遇到过危险。武尾通常会随身携带一根特殊警棍,所幸一次都没有用上过。
“不是跟你说了我会好好保持联系的吗?为什么不行?”
“不是这个问题。你明白的吧?”
圆华和桐宫玲一边争执,一边从走廊深处走来。武尾有些不知所措,他从没见过两人这样。
“您要出门吗?”武尾从椅子上站起来,问道。
圆华看见了他,刚要说些什么,眼睛却瞟见了桌上的报纸,便顺手拿起展开,站在原地看了起来。她在看哪篇新闻?从武尾的位置是看不到的。
武尾望望桐宫玲。她脑袋一歪,耸耸肩。
圆华合上报纸,放回到桌上。
“今天去哪儿?”武尾又问了一遍。
圆华没有回答他,转向桐宫玲,道:“无论怎样,都是不允许的,对吧。”
“这是规定。”
“哦,知道了。”圆华面无表情,对武尾说了句“哪儿都不去”,转身就走。
桐宫玲抱起胳膊,目送她离去。
“她说想一个人出去。”
“原来如此。”
“她时不时会来这么一出,每次我都想:‘啊,又来了。’”桐宫玲弯腰展开桌上的报纸,“为什么突然看起报纸来了呢……”
武尾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能保持沉默。
“算了。说不定只是照旧闹闹别扭。不用在意。”说完,桐宫玲朝他点点头,就沿着走廊离开了。
武尾又坐下读起报纸来。
那天之后,武尾感到圆华的态度似乎有了微妙的变化。原本她话就不多,现在更加沉默寡言。坐在车里的时候,她一言不发,只顾望着窗外。她的表情也比以前更加阴沉,没有了笑容。就这样,又过了几个星期。
快过年了,圆华再次提出要去外婆家一趟。听了她的要求,武尾有点犯愁。严寒已经持续了好些天,今天从一早上就特别冷。天气预报说也许会下小雪。如果可以的话,他真不想出门。
三人照例坐上桐宫玲的轿车出发了。或许是考虑到酷寒,圆华的防寒准备做得比平时更加充分。她还背了一个大大的登山包。武尾很在意里面是什么,不过当然,这是不能问的。
出发二十分钟后,正如预报所说的,雪花开始缓缓飘落。不过,这和预报中的天气可差的太多了。虽然是小雪,却下得特别密。不知不觉间,街道和树木都披上了银装。
“下得挺厉害啊,应该没事吧。”桐宫玲看着后视镜说。好像是在问圆华。
“嗯,没事。”圆华回答。武尾不明白这番对话的含义何在。
随后,雪完全没有要停的迹象。四周银白一片,视野也越来越差。武尾正在担心这么开下去会不会出事,事故就在眼前发生了。一辆车想在十字路口停下,却打了滑,滑进了对面车道,撞上了迎面来开的大卡车。双方车速都不快,没有酿成重大事故,但危险的是,武尾他们的车也被卷了进去。桐宫玲踩下刹车的时候,他觉得车身一下子横向滑了出去。
周围的车也一辆接一辆地停了下来,现场一片混乱。桐宫玲试图再次发动汽车,但轮胎一个劲儿打滑,无法前进一步。她焦躁地拍打着方向盘。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的语气难得地有些粗鲁。这话应该也是对圆华说的。
“好像挺麻烦的呢。”圆华冷冷地说。
“你怎么好像事不关己似的。”
“本来就不关我的事啊。”
听了这话,武尾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
“再见。”丢下这句话,圆华打开后车门,下了车。
“诶?”武尾一下子没弄清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这时候下车?
糟了,桐宫玲说。“追啊!快!”
武尾手忙脚乱地解开安全带,追了出去。向周围飞快地扫视了一圈,视线所及之处一片银白,大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到处都有停下来的车子,碰撞声和怒吼声交织在一起。
他看见了圆华的登山包,便喊了一声:“圆华小姐!”
她停下脚步,回过头来。武尾想追过去,鞋底却一个劲地打滑,提不起速度,只能缓缓向她靠近。
对不起,圆华道歉。“有个地方,我无论如何也必须一个人去。”
“是哪儿?”
圆华微微一笑。
“没告诉过你吗?你是不能向我提问题的。”
武尾一时语塞,她说了声“拜拜”,便转身小跑着离开了。武尾正要追,却脚底一滑。他两手急忙一撑,右膝重重地撞在积雪的地面上。
武尾目送着圆华的背影,她的脚步很轻快,仔细一看,鞋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大概是防滑钉吧。也就是说,她早就预料到会有大雪吗?
难道我并不是圆华的保镖,而是预防她逃走的监视者?武尾望着她渐渐远去,心想。
刚通过自动检票机,他就看见了对方。那人身穿绿色防寒服,戴着附有耳罩的帽子。现场有这么冷啊?青江修介不安起来。离上次来这儿已经过去好几个星期了,这里似乎已经正式步入了冬季。昨天首都圈也降下了大雪。
“老师,您好。您辛苦了。”矶部双臂贴在身体两侧,毕恭毕敬地行了个大礼。他戴着一副厚厚的眼镜,门牙稍微有点突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青江就想,以前欧美人画的讽刺画上,日本人就是这种形象。
“谢谢,还让你特地跑一趟,真不好意思。”
听青江这么说,矶部睁大眼睛,用力摆手。
“哪儿的话。老师您才是呢,让您从东京大老远跑到这儿来,是我们不好意思才对。”
“哪里,这也是工作的一环嘛。”
“您能这么说就太好了。”
火车站前有几家商店,但几乎所有店铺都放下了百叶窗。青江之前听人说过,前面不远处有一座大型购物中心,本地人都去那儿买东西。地方乡镇的情况都大同小异。
矶部的轻便型四驱车就停在车站的停车场上。青江坐进了后座。
“那之后怎么样了?”汽车发动后没多久,青江就问道,“上回打电话的时候,听说还是没有规律性可循。”
驾驶席上的矶部目视着前方,摇摇头。
“还是那样。您看看数据就知道了,每天的数值都不一样。大伙儿都烦着呢,弄不清是怎么回事。”
“不能封锁全部区域对吧。”
“对,那样的话,我们村就完啦。还怎么过日子啊。”矶部的声音里满含悲怆。
青江叹了口气,将目光移向车窗外。汽车早就开出了小镇,正行驶在一派田园风光中。再过一会儿就要上山了吧。离目的地大概还有四十分钟的路程。
去年年底,青江的研究室接到了d县警察本部的电话,说要请求他协助调查。
青江有些迷惑。所谓调查,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件吧?但他不认为自己能帮上什么忙,他只是个学者罢了。
但对方说,这很可能不是事件,而是事故,所以希望能验证一下。
事情发生在d县山中的赤熊温泉村。一名前来观光的游客在附近的山间散步时倒地身亡。看上去似乎是火山气体中毒,但此前这里并未发生过类似的事故,所以想请他来查明原因。
青江明白了事情原委,欣然同意。几年前,在其它温泉区曾经有过这种事。硫化氢积聚在雪下形成的的空洞中,一家人偶然踩穿了空洞,结果中毒身亡。当时青江也协助进行过现场调查,因为他曾经研究过这片土地上的硫化氢气体产生状况。d县警方大约是觉得这次的悲剧和那起类似,才来拜托他的吧。青江的专业是地球化学,主要教学生环境分析化学。
青江自己对此也很感兴趣,便答应协助县警。接到电话的第二天,他就去了现场。
现场离住宿设施集中的地区大概有几百米远。沿着通往山顶的登山道走了一会儿,中途折进一条兽径。那名男子就倒在溪流旁。
发现死者的是与他同行的妻子。夫妇俩离开旅馆,一起走到此处,发现相机电池忘记带了,妻子便独自折回旅馆去取。等她拿着电池回来的时候,丈夫已经倒在了地上。
急救队员赶来时,现场周围漂着硫化氢气体的味道。但这在温泉地区并不是什么少见的事,火山气体是通过地表的孔洞泄漏出来的。
火山气体的主要成分是水蒸气,也含有百分之几有毒的硫化氢。但通常这些气体会扩散到大气中,达不到致死的浓度。事实上,消防队员在现场测定了硫化氢浓度,数值最高只有0001。这种浓度只能让眼睛感到刺激而已。
硫化氢比大
气重,很容易积聚在地面的低洼处。现场的溪流附近的确比周边略低,且无风状态持续了一段时间,有气体积聚的可能。死者是偶然来到这里的,如果硫化氢浓度足够高,只要十秒钟就能让人失去意识。昏迷后继续吸入气体的话,就会导致死亡。
青江在现场逗留了一周,与当地消防、警察、政府等合作进行调查。但在这段时间里,他没能取得充足的数据。最后决定,先花一个月获取数据,然后再来切实讨论对策。负责收集数据的人是矶部。他隶属于县环境保全课,是派往赤熊温泉村的公务员。
车子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盘旋而上,大约二十分钟后,终于看见了一个小小的村庄。
在宛如时代剧的房子当中,有一座四四方方的水泥建筑。那是集会所,火山气体事故对策本部就设在那里。
青江下了车,走进集会所。房间正中放着一台会议桌,摆着几张折叠椅。周围堆着纸箱,箱子里全是各种文件。
“对不起,乱七八糟的。”矶部说着,把一沓厚厚的资料放在桌子上,“这就是迄今为止的数据。”
“我看看。”青江坐下来,翻开资料。
资料里贴着几张折叠起来的长条记录纸,还画着细细的波浪线。记录纸共有五张,是包含事发地在内的五个地点,在24小时内测定的硫化氢浓度。
矶部泡了一壶茶,放在青江旁边。“怎么样?”
青江一边看记录,一边啜着茶。
“好像有瞬间超过0002的情况啊。在a点和d点。”
即便如此,这数值也并不算高。硫化氢要引发急性中毒的话,浓度至少要达到007。
“是的。不过,并不是位于x点的现场。这段时间内,现场没有一次超过0001。而a点和d点也只超过了一次,此后一直维持着较低的水平。超过的时间也不足三十秒,很快就又回落到安全数值以下了。”
“也就是说,只有在那一天的那个时间里,x点的浓度偶然提升了?”
“是的,所以我们才头大啊。虽说只要把现场划为禁止入内区域就可以了,但其它地方又该怎么办呢?”矶部的眉毛皱成了个“八”字。
“从记录上看,正月的数值出现了极低值。发生过什么吗?”
“啊,这是因为雪。正月下雪来着。”
“原来如此。火山气体的喷出口被雪封住了对吧。”
青江不由得紧锁双眉。只能把结论推迟到雪化之后了吗?不过,火山气体发生区域的地热也很高,融雪较早。考虑到滞留雪下的气体一齐涌出的危险性,必须从现在就开始考虑对策。
“我可以再去现场看看吗?”
“当然可以,我来带路。”
青江再次坐上了矶部的车,赶往现场。为保险起见,他还带上了氧气瓶、防毒面具和便携式浓度计。
他们把车停在登山道入口,徒步前行。入口处用绳子拦着,上面挂着禁止入内的牌子。
青江一边看着浓度计上的数值,一边沿着积雪覆盖的山路前进。数值基本上都是0。鼻子吸进的空气里也没有硫磺的气味。
走了一会儿,便看见路边放着两个红色圆锥体,那是用来标记通往事故现场的岔道的。积雪上还留有足迹。
青江跟着矶部走上了岔路。积雪并不深,但走起来还是很费劲。
上次来到现场的时候,他脑海中出现的第一个问题是,死者为什么要到这种地方来?对此,死者妻子的回答是“我丈夫走错了路”。他们想去看某个地方的瀑布,却没找到,做丈夫的凭着感觉踏上了这条兽径。直到发现忘带相机电池的时候,他们还全然不知自己彻底走错了方向,一心以为瀑布就在前方。
在众多不幸的偶然之下,终于发生了悲剧。
两人很快就走到了现场。离地一米高的地方安设着一个大塑料箱,里面放着记录浓度的仪器。这是事故发生后设置的。
青江看看便携式浓度计,数值还是0。
他抬起头,环顾四周。因为雪的缘故,这里的风景与一个月前已经截然不同。不过地形没有改变,流经附近的小溪也没有被雪掩埋。
沿着小溪的一带,地形都比周围低些。滑雪板有个项目叫雪板半管(berul注:即u形槽),就是这种地形。所以,可能是某处产生的硫化氢被风吹到这里,积聚起来。但问题是滞留的时间。这种地形通风性好,就算气体会被吹过来,下一个瞬间,也肯定已经被吹跑了。
除非气体是被轻风吹来后,风向转变,偶然留在了这里。接着,那个人走了过来——
“出事的时候,这一带的天气很稳定对吧。”
“是的,在那个季节,天气还是比较平稳的。”矶部回答。
青江嗯了一声,抓抓脑袋。“真难啊。”
“这是怎么回事呢。”
“对策会议是明天上午十一点对吧。”
“是的,在集会所,打算划定禁止入内
的区域范围……”矶部偷眼瞟了瞟青江。
在明天的会议上,青江必须作为专家代表发言。
“总之,我们先回集会所去吧。一边确认火山气体的产生百分比,一边想。”
“好的。”
两人原路返回,走到登山道上,看见前面有个人影。“咦,那会是谁呢?”矶部喃喃自语。
走进一看,原来是个年轻的女孩。身穿连帽防寒服,头戴粉色尼龙帽。她什么都没做,自顾眺望着周围的景色。
“是哪家旅馆的客人吧。”青江说。
“应该是吧。——喂,姑娘!”矶部喊道。
女孩回过头来,表情平静,不带一丝吃惊或畏怯。
她比青江预想的更年轻,大概只有十来岁吧,表情有点严肃。
“你在这里干什么啊?这里不能进的哦。不是写着禁止入内吗?”
女孩毫不胆怯,冷冷地打量着矶部和青江,最后将视线投向两人身后。
“发生事故的地方,就在那边吗?”带着点鼻音。
这话问得突然,矶部的回答慢了一拍。
“既然你知道事故,就该知道这里禁止入内吧?好了,快回去。”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女孩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却还是没开口,沿着登山道下山去了。青江望着她的背影,自言自语:“她是什么人啊?”
“会是什么人呢?”矶部也沉思着。
“既然知道事故,又特地跑到这里来,应该不是单纯的好奇人士。也许是死者家属吧。”
“啊,有可能。不过,如果真是这样,我就不该那么说了,或许该领她去现场才对。”
“或许有什么原因才来这里的吧。矶部先生见过死者的太太对吧?那别的家属呢?”
“别的就没见过了。”矶部摇摇头,“只见过他太太。就像我说的,是个又年轻又漂亮的女人。”
“我也听说了。应该是后妻吧。”
“死者已经六十六了,不过那位太太,怎么看也还不到三十呢。应该不是初婚。”矶部说着,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一拍手,“刚才那女孩,是不是死者前妻的孩子呀?”
“嗯,有可能。”
“那她就太可怜啦,大概是想看看父亲去世的地方吧。”
“别太放在心上,还不一定就是死者的女儿呢。”
“哈哈,说的也是。”
矶部迈开步子,青江随后跟上。原想或许能追上刚才的女孩,但一直走到登山口,都没有看见她的影子。
“没看到刚才那女孩啊。”看来矶部也有着同样的想法。
“也许她是和同伴一起来的,同伴在车里等她。”
“啊,原来如此。一定是这样了。”矶部给车解了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