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可以说演了一出荒谬的闹剧。从他要求聘请代理律师开始,短短不到一周时间,已经更换了五名律师,有的只见过一面就被开掉,有的见面没谈几句便被他当场解除代理关系,甚至有的还被他辱骂。总体来说,他一直强调这些律师的能力不够,他需要承诺一定能帮他洗清冤屈的律师,问题是《律师法》和律师执业规定中,均明确禁止律师对当事人做出任何承诺。而荒唐至极的是,换来换去,到最后夏明德竟又决定将首个与他接触的律师再聘请回来,给出的理由是:经过比较,他觉得还是那名律师的能力最强,值得他去托付。不过折腾了这么个来回,叶曦开始怀疑这场闹剧也许就是那名律师导演出来的。
本次系列抢劫杀人案件,应该说极具轰动性,可以吸引足够的关注。实际上,有很多律师愿意做夏明德的代理人,甚至还有慕名找到他妹妹主动要求免费做代理的,而随着更换律师的闹剧上演,案件彻底被古都市整个律师界所关注。如此一来,专案组的行动便如履薄冰,稍有差池必然会遭到法律界和舆论的诟病,这大概就是闹剧背后所隐藏的真实目的。不过这倒也给叶曦提了个醒,一定不能在办案程序上出现哪怕一丁点瑕疵,以免被律师钻了空子,影响到最终的上庭审判。
鉴于以上情形,叶曦、韩印和康小北紧急碰面,均认为应该夯实眼下的证据,以应对局面的变化。
“单纯通过夏雪车祸事件,理顺案件的前因后果,会不会让人觉得太想当然了?”康小北不无忧虑地说。
“确实有些欠缺说服力,毕竟造成车祸的直接肇事者还安然无恙。”叶曦无奈地点头说,“就算咱们从犯罪侧写的角度指出夏明德有可能是想将他留到最后杀掉,但也仅仅是推测而已,没发生的事,谁也说不准!”
“还有凶器方面,乍一听夏明德给出的理由似乎很牵强,但是仔细想想,从他职业的角度考量,倒是也有一定的合理性。”康小北接下话说。
“有道理,起码夏明德所说的情形是有可能发生的,尤其赃物咱们并不是在他家找到的。”叶曦点头认可道,“看来,这个案子在证据方面还需要完善。”
“那就从物证方面入手。”一直没吭声的韩印建议道,“广泛追查旅行包、匕首、绳子的来源,如果能够找到卖主,看是否能指认夏明德;同时询问他的亲属和朋友,先前是否见他用过那个旅行包。”
“方向是对……”康小北迟疑了一下,支吾着说,“可是如果追查不出来怎么办?咱会不会真抓错人了?”
是啊!韩印和叶曦似乎从没考虑到这一点!两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拧紧眉心……
7月31日,凌晨两点半,夏明德仍被关押在看守所,抢劫杀人案再度出现。
如果是同系案件,这算是第六起了,受害人是男性青年,死亡时间为半小时前,地点是一家迪厅的包房内。
包房门上标记着四号,里面一片狼藉,酒瓶、烟头、果盘等扔得满屋子都是。受害人仰躺在大沙发上,脖子上血迹斑斑。沙发靠背一侧的墙上,涂着一个红色漫画头像,眉毛画成了八字眉,嘴画成“o”形,两边嘴角还画了几个小圆点,感觉凶手要么是想画出一个“痛哭流泪”的表情,要么是想画出“呕吐”或者“流口水”的样子。
韩印在包房里环视一圈,视线最终定格在血淋淋的涂鸦上,心中蓦地生出一丝隐忧:似乎不像是模仿作案,笔画简单明了,漫画头像的表情有变化,从逻辑上看与先前的案件类似。如果是模仿,恐怕涂鸦的表情会与先前出现的某一幅涂鸦雷同。
果然,法医表示同前案一样,受害人先是被绳索勒死,后遭割喉,涂鸦的染料是人血,至于是否属于受害人还有待鉴定确认。而现场勘查员也表示,受害人财物遭到洗劫,身上没有能证实身份的证件……
韩印与法医聊过后不久,康小北从外面走进包房,指着受害人说:“报案的服务员说,他们昨晚是一帮人在这儿喝酒的,但是服务员进来时就只剩下他一个人倒在这里了,我估计是这人喝醉落单了,让凶手有机可乘。另外,进出口处和舞池大厅有摄像监控,我刚刚大概扫了一眼,大厅的录像由于光线不好,看不太清楚人;至于进出口能不能摄到凶手,也不乐观;这里还有一个后门,是没有监控的,客人可以自由出入,我要是凶手,肯定走那个后门。这些录像我拷贝了一份,带回去再仔细看吧!”
“没有目击到可疑的人?”韩印问。
“我问过几个服务员,都说昨晚客人太多,没怎么注意。”康小北说。
“客人呢?”韩印追问道。
“该走的都走了,留这儿的都是醉得不省人事的,没戏。”康小北轻摇了下头说。
“我问过酒吧经理了,说受害人是熟客,经常是一群人过来玩,看起来都挺有钱,不过具体身份不太清楚。”叶曦也走进包房,跟在康小北后面说,“经理说倒是认识他们其中的一个,已经给那人挂了电话,马上就赶来。”
“不管他是谁,起码从目前掌握的信息看,与先前的受害人类
型还是蛮相似的。”康小北一脸颓丧地说,“保不齐,真抓错人了!”
“咱们有麻烦了!”韩印不自然地挤出一丝笑容道。
“是啊,这案子因为媒体争相报道,确实有一些细节流传出去,但外人不可能了解得如此详尽,很难模仿得这么相像。”叶曦也苦笑一下,随即话锋一转,“除非是咱们内部人干的,或者夏明德还有一个同伙?”
“如果咱们认定夏明德有作案嫌疑,也只能从这样两个方向去考虑了!”韩印无奈叹息一声道。
收队之后,更具体的信息,陆续反馈上来。
涂鸦的血确来自受害人,也是用受害人的衣物蘸着涂上去的,勒索同样是绳制品,勒痕的纹路印迹与前案惊人地相似,可以确认与在夏明德车中搜获的绳套为同一规格和品类。受害人家境富裕,现年20岁,无业,常混迹于各种夜店,吊诡的是竟然与前面的受害人是相识的关系,不过他们好长时间没聚在一起过了。摄像监控似乎捕捉到了凶手:在凌晨一点半左右,四号包房的门被拽开,一个黑影一晃而入,大概五分钟后,门再次开启,闪出一个黑影……不过由于角度和光线的原因,根本无法看清凶手容貌,只能从身材上判断是个男人,身高大概178米。
早先搜获的旅行包和匕首看起来都是地摊货,做绳套的绳子倒是被查出系本地厂商出品,但是销售范围很广,难以落实具体零售者。物证追查进展不顺,又突然出现一起极其类似的案件,不得不说对夏明德是相当有利的,他的律师也有所反应,已经向警方提出释放他当事人的请求,所以说即使韩印和叶曦不甘心,想试着调查他有无同伙,留给他们的时间也不会太多。
除此,就如在案发现场分析的那样,还有一个调查方向,那就是来自警局内部的模仿作案。然而这种调查恐怕难以大范围展开,不仅影响士气,也容易引起外界非议,而且调查的切入点也是个问题。韩印像两年前那次办案一样,给叶曦提供了一个思路:如果系内部人作案,动机不外乎一点,凭着了解案情内幕的优势,借机报复自己愤恨的人,从而把罪行转嫁到所谓的“真凶”身上,也就间接地帮了夏明德一把,却也极大地误导了案件调查。当然,他是不会在乎这些的。
如此说来,如果警局内部有人与六号受害人乃至他周围的社会交往存在某种关联的话,那么极有可能是这个人在模仿作案。
第06章 放逐杀场
由于前面说过的原因,警局内部的调查不能大张旗鼓,姿态也要相对温和一些,不过令人讨厌的是每个单位都有那么一小撮喜欢挑拨是非、造谣生事的好事之徒。内部审查的意见刚被局里通过,便有谣言传出说,审查的实质是叶曦想借着案子的由头排除异己。因此叶曦和韩印商量一番,决定干脆从自己身边下手,先审查专案组内部,再逐步扩大部门范围。这算是做个表率,表示这次审查是一视同仁的,没有特别针对,所有的一切都是从办案角度出发。
但即便如此,叶曦还是能感觉到某些抵触的情绪。其实设身处地地想想,都是当警察的,被怀疑作奸犯科,任谁心里也不会舒服,好在审查并未持续多久,便因一封匿名的邮件戛然而止。
这天上午,从局里传达室转来一个鼓鼓囊囊的快件,封皮上的收件人只笼统写着“古都市公安局刑警支队负责人收”,邮寄栏邮寄人姓名、地址和手机号码倒是写得很清楚。叶曦本来想让技术科来探测下有没有危险品,转身打电话的工夫,康小北已经大大咧咧地把邮件封口撕开了,里面是一个用报纸折成的包裹,拆开来发现包着的是几个皮夹子。
“邮寄这玩意儿干啥,一、二、三……总共六个,里面啥也没有啊,不过看起来是高档货!”康小北挨个摆弄着钱包,嘴里嘟哝着。
“放下!你缺心眼是不?”叶曦赶紧放下手中的电话,冲康小北嚷道,接着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大证物袋,扔给康小北,“咱们现在有几个受害人你不知道?所有受害人钱包都被抢了你也不知道?赶紧把钱包装起来,还有那报纸,都送到技术科采集指纹!”
“噢,这是六个受害人的钱包啊!”康小北被叶曦吼了一嗓子,如梦方醒,用胳膊把钱包和报纸都划拉到证物袋中,抱着便跑出去了。
叶曦冲着他的背影使劲瞪了一眼,走到桌边捡起邮件包,拿出手机给邮寄人留下的电话打过去,不出所料,话筒里提示对方已经关机,想必手机号码是一个临时卡,邮寄人信息应该也都是假的。她又打电话给快递公司,通过邮件编号联系到收件员,对方表示没见过邮寄人,是邮寄人在电话里指定一个地点让他去取包裹的……
鉴定结果很快就出来了,皮夹子和报纸上没有采集到任何指纹,看来凶手很谨慎,可能担心自己的指纹留在上面,所以对皮夹子各个部位都仔细擦拭过。包裹皮夹子的报纸是昨天出版的本市日报,大街上随处有卖,没什么追查价值。皮夹子倒也不全是空的,其中一个里面夹了张10厘米见方的字条,字条上没有文字,只有一个用红色染料画成的“手捂嘴巴窃笑”的头像漫画。染料
是人血,经dna测试比对,属于六号受害人的血。由于没采集到指纹,无法严谨确认皮夹子归属,只能通知家属来指认,结果毫无意外,皮夹子就是他们孩子的。邮寄人无疑是整个系列案件的凶手。
至于头像,很明显是个嘲笑的表情,难道是嘲笑警方抓错了人?这一点毋庸置疑,这就是凶手邮寄皮夹子给叶曦想要表达的。这是一种挑衅,也是一种彰显自我的行径,符合连环杀手欲望升级的心理需求模式。也就是说,他已经不满足于控制、操纵、摆布原有的目标群体,转而希望通过控制、操纵、摆布警方来获取更刺激的满足感。不过,这一行径暴露出凶手留在案发现场的涂鸦并未如韩印所想象的那样复杂,就是非常直观地表达出他的心情。这一点也在韩印先前的分析中有所体现,只不过综合判断后,韩印倾向于相反的复杂的一个方向,现在看来是判断失误,真正使命型的杀手是不在乎外界反应的,所以凶手其实就是个具有反社会人格障碍的连环抢劫杀人犯。
“那咱是不是要调整调查方向了?”听了韩印对凶手的重新定位,叶曦问道。
“按理说应该是,可说实话我还是放不下夏明德这条线。”韩印姿态异常诚恳地解释说,“真不是我一意孤行,实在是他太符合我先前的侧写了,所以我还是想坚持一下另外一种可能:现在在外面兴风作浪的凶手可能是夏明德的同伙。”
“我同意韩老师的想法。”康小北附和道,“既然凶手能寄来六名受害人的皮夹子,就排除了模仿作案的可能,内部审查也就没必要继续下去了吧,咱们专心找找他的同伙?”
“当然不查了,局里终于可以稍微松口气了。”叶曦有些自嘲地说,“不过恐怕更高兴的是夏明德和他的律师。”
“那是肯定的。案情发展到现在,夏明德对于凶器的解释,应该说可以成立,既然咱们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他的同伙,看来就得放人了!”康小北心有不甘地说。
“其实我是想再抻些时间,不过恐怕不太可能。先前夏明德的律师就已经上蹿下跳了,现在又有了皮夹子这档子事,真没法再关了!”叶曦叹着气说。
“放出去也不一定是坏事,也许可以把他的同伙引出来!”韩印最后拍板说。
8月19日,凌晨一点左右,噩耗再度传来,凶手第七次作案。
案发现场是一个单元楼中的出租房,受害人为青年男性。同先前一样,先遭绳索勒毙,后遭割喉,死亡时间为上半夜,详细点是18日晚8点到9点之间;随身携带的财物遭洗劫,其陈尸的客厅中的一面墙上,照样涂有一幅红色的头像漫画。表情也有变化,不过不太好猜,非常抽象,只是在圆圆的脑袋上画了一副眼镜。
报案人是个女孩,在夜总会陪酒,凌晨下班回来,发现了受害人。房子是她租的,受害人是她男朋友。女孩又进一步解释,说两人只是玩玩的关系,没当真。受害人家里有钱,父母是开工厂的,隔三岔五会在女孩家过一次夜,当然钱的方面从不亏待她,不过受害人这段时间有些反常,窝在这里差不多一个星期不出门了,好像在躲什么人。女孩问过他是不是在外面惹什么麻烦了,他解释说主要是最近一段时间老有抢劫的,夜里出去玩不安全。女孩逐一看了前六名受害人的照片,表示受害人曾跟这些人在一起玩过一段时间。
接到这起报案时,叶曦第一反应是给康小北挂电话,询问夏明德的行踪。
自夏明德离开看守所,康小北便带领一干人手,不眠不休地对其进行跟踪监视。总体来说,夏明德的活动范围很窄,这段时间他没有出车,基本待在家里,出去要么是逛逛菜市场,要么在楼下遛遛弯。可能是他为人木讷,不善交友,没看到他与哪个朋友碰面聚会;他的手机和家中座机都被技术监控着,通话最多的是他妹妹,偶尔也会去妹妹家吃个饭,行踪实在再正常不过了。唯一值得注意的是,他曾给几个开出租车的同行挂过电话,让他们帮忙留意有没有要买出租车的,说他不打算干了,想把出租车转让出去。
接到康小北反馈的这个信息,叶曦和韩印特别调查了那几名出租车司机,他们的家庭背景都很正常,案发时间点都能给出不在犯罪现场的人证,遂排除“犯罪同伙”嫌疑。反正从这差不多半个月时间的观察来看,夏明德似乎真的与连环杀手沾不上边,周围算得上有联系的人也都根本不具备作案嫌疑,于是康小北心里越来越忐忑不安,虽然他不愿往那方面想,但隐隐有种感觉:韩印这一次坚持的调查方向有可能是大错特错,后续负面结果将不堪设想。
心里正胡思乱想时,叶曦打来电话,康小北瞅了眼时间,都下半夜了,心里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果然,话筒那边的叶曦,声音异常严肃和急促:“夏明德在家吗?”
“在,一直都在啊!”康小北下意识地透过车窗向楼上瞥了眼,轻声说,“窗户上还亮着灯呢!”
“确认一下!”电话那边的叶曦说。
“你等会儿。”康小北晃了晃手中的电话,扭头冲坐在后排的警员示意说,“挂一下夏明德家电话。”
“老王在家吗?对不起,挂错了!”警员心领神会,拿起手机拨通夏明德家的座机,须臾挂掉电话对康小北说,“是他的声音。”
“叶队,他确实在家。”康小北把手机又贴到脸颊边说道,“怎么,出问题了?”
“凶手又作案了!”叶曦的语气显得很烦躁,“先不说那么多了,待会儿回队里开个会!”
“好,我这边交代一下,马上就走。”康小北说。
黎明之前,支队会议室。
连夜召开案情讨论会,在座的除本次系列案件的办案骨干,市局的头头脑脑也齐齐出现,一个个正颜厉色、横眉怒目,眼神冷峻得几乎能把人杀死——综合案情和进一步的法证鉴定结果,基本可以证实几个小时前发生的案子与先前的案件系同一凶手所为。
案件由此扩大到七起,相应的受害人数也增加到七人,已经大大超越局领导的忍耐极限,所以会议伊始,整个专案组,尤其是组长叶曦,便遭到领导们措辞严厉的批评。韩印几次欲起身揽责,都被坐在身边的叶曦死死按住。直到领导们怨念宣泄得差不多,气氛稍微缓和些了,叶曦才站起身放低姿态说道:“实事求是讲,这个案子局里给了我们足够的支持,无论是人力还是物力,所以出现目前这种不利的局面,我要负全部责任,但我恳请局领导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以人格和警察职业生涯做保证,一定会把案子解决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