组又陆续调查了几名与田为民在生意上有过节的嫌疑人,但都排除了作案可能,案件记录也到此为止,直至今天,绑匪仍然逍遥法外!
看罢旧案档案,张队深深感慨:虽然绑架案至今未破,但它对现时的案子起到了注解的作用。它说明了很多问题,却仍未解答蒋队当年是如何注意到田为民患病情况的。带着这个疑问,张队找到当年参与田美云被绑架一案,现在已调到分局任局长的一名资深刑警,在他那里,张队终于得到了答案。
据那位分局局长介绍:田美云绑架一案最终沦为悬案,蒋队对此始终耿耿于怀,不仅仅因为案情过于离奇,更主要的是当时组里有两名跟随蒋队多年的得力干将,在调查绑架案的过程中发生车祸双双牺牲了。蒋队心里一直有种挥之不去的念想,认为只有破了此案,才能告慰牺牲的兄弟的英灵,以至案件调查逐渐冷却之后,他仍然关注着田为民和田美云父女的生活,也因此与田为民有了不错的交情。
当然,事情随后的发展,令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田美云竟然与孙健谈起恋爱,并迅速达到热恋的状态,仅交往几个月便谈婚论嫁。田为民当然极力反对,私下跟蒋队抱怨,就算女儿被坏人糟蹋过,他也绝不甘心她嫁给一个劣迹斑斑的小混混,更何况女儿还是个没毕业的大学生。但蹊跷的是,此后不久,也就是同年11月,他突发急症住进了医院,不久之后便不治去世。蒋队对此很是疑惑,怀疑是田美云和孙健联手害死了田为民,还亲自去医院做调查,详细了解病情,但主治医师表示田为民确实系患病去世,与谋杀无关。蒋队不死心,拿着医院的诊断去咨询法医,法医最终也未提出异议,蒋队也只好在证据面前放手。而田为民葬礼举行过后,田美云申请退学并接管了父亲的生意,转过年的2月,便急不可耐地与孙健结了婚……
当三方面信息交叉汇总到韩印这里的时候,他紧绷的面容终于松弛下来,随即露出许久未见的浅笑。所有的疑惑就此解开,连绑架田美云的绑匪他也搞清楚是谁了!至于证据,那就要看田美云和孙健夫妇俩谁先出卖谁了。
韩印能够想象当田美云听到“铊投毒”、当孙健听到“绑架勒索”这两个关键词时的反应,他们心里一定会霎时涌起一种被对方出卖的感觉,接下来当然就会出现“狗咬狗”的局面。
尾声
回到学院,又恢复教师身份站在讲堂上的韩印,思绪和心态都更加从容,他将刚刚在明珠市办过的案子,条理清晰、逻辑缜密地分享给他的学生们:
咱们今天接着上一堂课的话题继续讨论:所谓人质情结,也称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是指犯罪的被害者对加害者产生尊崇、依赖、爱慕等情感,甚至会反过来主动协助加害人逃脱法律的惩罚和继续犯案。
以往多起案例表明,此种微妙的情感关系都是加害人在无意识下促成的。而明珠市的案子棘手就棘手在连续几起案件都是精心策划的,犯罪人有预谋地建立此种关系,从而控制一部分受害人,使其成为继续作案的帮凶和敛财工具。
说到这里,同学们一定会问,到底什么样的人能把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精髓参悟到如此地步呢?一定是个犯罪经验相当丰富的累犯吧?恰恰相反,这个人没有任何犯罪经验,她甚至是一次绑架案中的受害人——她是女性,叫田美云,她承认一系列犯罪都是她策划并主使的,而灵感来自后来成为她丈夫的孙健绑架她的经历。
1989年元旦刚过,好吃懒做一直企图通过不法手段大捞一票的孙健,在报纸上读到当地励志建筑商田为民的报道,报道中还顺带介绍了他的家人,主要是他女儿田美云的一些消息。孙健因此心生歹意,经过几天的策划,于一个周末绑架了当时在本地读大学的田美云,随后在他的住处对田美云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强奸和摧残,同时通过公用电话向田为民提出勒索赎金的要求。可是很快,生性机敏的他发现田为民报了警,于是更加残暴地虐待田美云。差不多一周之后,他决定找个时机杀人灭口。
也许是田美云觉察到生命的危机,故意逐渐地让孙健感受到她似乎并不像先前那般挣扎,甚至当孙健给她吃东西或者喝水的时候,她会做出非常感激的模样,而且在性爱方面有迎合孙健的举动。虽然孙健当时还保持着一份警惕,但他不得不承认,田美云不仅让他感受到生理上的快感,也让他在心理上获得了一种完全掌控他人的成就感。于是他有些不舍或者不想尽快施以杀手,便多留了田美云几天的命,没想到田美云变得越来越温顺,甚至主动表达了对孙健的爱慕,并提出一个瞒天过海的计划——她假装失忆,让警方对绑架案无从下手,同时让孙健以恩人的角色进入她的生活圈子,之后再寻找机会两人共结连理。
说到这里,同学们应该已经能够感受到,田美云的一系列举动是患上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典型表现。而且她中的“毒”很深很深,以致最终利用在学校实验室做实验的机会,悄悄盗取大量含有铊元素的溶剂,投进父亲的水杯中,令父亲中毒身亡。而那时无论是医疗界还是警方,均对此种投毒方式闻所未闻,最
终做出了错误的判断,令田美云和孙健得以全身而退。手上沾染了父亲的血的田美云,从此对孙健更加死心塌地。
时间转眼来到几年前,接替田为民建筑生意的两人,终因不善经营搞垮了公司,带着已20出头的儿子,黯然回到农村老宅居住,自此展开一系列疯狂的犯罪。他们首起犯罪的初衷其实很简单,就是逼债。因为三角债务的关系,田美云一家三口登门向同样债务缠身的吴德禄讨债,无果之后气急败坏地拘禁了吴德禄和宋双双夫妇,并施以虐待。据田美云交代:他们当时一方面是想通过禁锢虐待的方式,看看吴德禄到底有没有留下不为人知的保命钱;而更深层次的原因是想借此宣泄因现实处境不堪而内心失衡产生的怒火。也正是那种熟悉的情景,令田美云想到被孙健绑架的经历,促成了她第一次以旁观者的姿态,去全面审视自己从受害人到成为毒死亲生父亲的加害人,一直到与绑架者成为夫妻的心路历程。可惜,与很多患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的受害人一样,即使田美云参透了这种关系的本质,也没有勇气从这种关系中挣脱出来,除去她本身已经惹上命案,更主要的是她已经习惯了依附这样一种关系生存。关于这一点,在我们身边也不乏例子:比如我们经常会在闹市或者路边看到一些身体畸形的乞讨者,其实他们大都并非天生畸形,而是在幼儿时期被一些丧尽天良的恶徒生生祸害成那样的,目的当然是以他们身体上的残疾来赚取路人的同情,从而敛财。从本质上来说,他们也属于受害人与加害人的关系,可是当受害人感觉到凭自身的条件无法生存,而加害人又可以给他提供一种生存方式时,便会逐渐产生一种与加害人共命运的心理,把加害人的前途当成自己的前途,把加害人的安危视为自己的安危。于是,他们采取了“我们反对他们”的态度,面对解救者反而会有不安全感。
田美云也一样,她不但不怨恨孙健,反而从她自身受害的经历中,总结出一套控制心灵的犯罪模式,并对此加以延伸和完善。
第一,必须让受害人真正感受到生命正在受到威胁。在这一点上,田美云除了让自己的儿子孙铎扮演冷酷杀手之外,还会通过实际的例子威慑受害人,最直观的例子莫过于她指使刘瑶向王氏姐妹展示地板下的尸体。
第二,她要让受害人明白,要逃脱是不可能的。因此她会把受害人的衣物全部除去,将他们赤身裸体地禁锢起来,吃喝拉撒睡全部都要听从安排,稍有不从便会招致孙铎的体罚。
第三,在拘禁的过程中,时而对受害人略施小惠。在这一点上,田美云采取的是区别对待的方式,她会故意对那些容易接受心理暗示的受害人做一些体贴的举动:比如男女之间,会选择女性;比如老人和青年之间,会选择后者……
第四,封锁外界消息,控制受害人思想。这一点说白了就是洗脑,在消息闭塞的空间里,反复灌输受害人必须依附和尊崇他们才能生存的理论。
田美云这四项总结,其实与咱们上一堂课几位同学分析出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常见的四项特征是不谋而合的。而田美云的过人之处,是将这几项特征有机地揉捏在一起,起到相辅相成的作用——她让受害人全部赤身裸体地暴露在彼此的视线之中,可以想象,无论是夫妻、母子、父女还是母女之间,面对这份赤裸裸的“坦诚相待”,他们的心里会产生多么大的屈辱感,久而久之他们的自尊心便麻木了。这也正是田美云想要的,她就是要通过这样的方式完全摧毁受害人本应有的自尊,再通过洗脑彻底改变受害人的世界观和价值观,从而剥夺他们独立思考的能力,再通过区别施恩的方式,将易于产生人质情结的受害人纳入同伙,而剩余的受害人会被树立成对立面,并诱使前者去伤害后者,最终牢牢掌控住前者,让他们心甘情愿又不着痕迹地付出财产。
韩印最后说:“现在这起案子已经被新闻界炒得神乎其神了,普遍都编排说田美云具有控制人心灵的超能力,还给她取了一个绰号叫‘心灵杀手’。其实真相就是田美云利用了人质情结而已,或者更精准一点——任何一种动物都是可以被驯养的,包括人类!”
第三卷 伤痕童话
没有一种觉醒不带着痛苦!
——卡尔·荣格
楔子
冬夜,窗外雪花轻扬,飘落在大地上。
弥漫着温暖气息的小屋里灯光柔和,一个看起来四五岁的小女孩,站在紧靠窗户的床上,半个身子伏在窗台上,红扑扑的小脸上长着一双天真澄澈的大眼睛,正透过带有哈气的玻璃,欣赏着外面犹如童话故事般洁白缥缈的世界。
房门被轻轻推开,进来一个男人,小女孩喊了声“爸爸”,然后乖乖地躺回床上,拉起被子盖到身上。男人走到床边,一边慈爱地微笑,一边麻利地为小女孩掖着被角。
“爸爸,下雪天好美!”小女孩声音稚嫩地感叹道。
“和我的雪儿一样漂亮。”男人抬手拉好窗帘,又俯身捏捏女孩可爱的小脸蛋说。
“妈妈生我的时候也是下雪天对不对?”小女孩问。
“
对啊!所以爸爸妈妈给你取名叫夏雪!”男人拉过一把椅子坐到床边,随手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一本童话故事书,“今天想听什么故事?”
“白雪公主!”小女孩嘻嘻笑了声说。
“还听?每天都听,不够吗?”男人问。
“我喜欢嘛!我们的名字里都有个‘雪’字,我长大了会不会也像白雪公主那样漂亮啊?爸爸,你是我的王子,会永远保护我对不对?”小女孩一脸认真地说。
“呵呵,等你长大了,会遇到别的王子,就不需要爸爸了!”男人嘴角浮起一丝微笑,目光凝滞了一下,似乎在憧憬小女孩长大后的情景,随即小屋里响起他低沉而又富有磁性的朗读声。
“严冬时节,鹅毛般的大雪在天空中飞舞,王后坐在宫殿的一扇窗户边做针线活。一不留神,针把她的手指刺破了,红红的鲜血顿时涌出,滴落在窗台的雪花上,王后心想:要是我有一个女儿,她的皮肤像这雪一样洁白,嘴唇像这鲜血那么艳丽、那么娇嫩,头发就像这窗子的乌木一般又黑又亮,那该有多好啊!后来,王后真的生下一个漂亮的小公主,她给小公主取了个美丽的名字叫白雪公主……
“可是没过多久,王后生病去世了,国王又娶了一个妻子。新王后长得非常漂亮,但她骄傲自负,嫉妒心极强,无法忍受别人比她漂亮。她有一面魔镜,可以告诉她谁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许多年过去了,白雪公主越长越美,有一天魔镜告诉新王后:白雪公主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新王后暗中指使一名武士装成猎人,把白雪公主骗到森林中杀死……白雪公主在森林中的小屋里醒来,发现有七个小矮人正围在床边……
“这时,邻国的王子正好路过,他爱上了白雪公主……
“最后,白雪公主终于和王子结婚了,从此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他们一辈子都快快乐乐地在一起。”
故事讲完了,小女孩也已闭上眼睛,发出匀速的鼻息声,脸上绽着甜美的笑容。男人放下书,从衣兜里摸出一个红彤彤的苹果,轻轻放到小女孩枕边,女儿最喜欢吃苹果,他每天都会为她准备一个。
画面一闪,小女孩不知何时已经兴奋地拿起苹果送到嘴边,使劲咬上一口,极为享受地咀嚼几下,才甜甜地咽下。但是,她的身子突然僵住了,一只手颤抖地扼向自己的脖子,表情异常痛苦,似乎嗓子被苹果噎住而无法呼吸;紧接着,另一只手上的苹果缓缓滑落,身子一个踉跄,两边腮帮子蓦地鼓起,嘴角随即溢出血丝。终于她忍不住张开嘴巴,一股鲜血对着男人的脸喷将过去……
“不要……不要……我给的不是毒苹果……”男人猛地睁开眼睛,身子欲从床铺上弹起,却发现活动并不能自如。他使劲眨了眨被泪水模糊了的双眼,才发现此刻自己正戴着手铐和脚镣。
“噢,是梦,原来是个梦,这里是看守所……”男人惊魂未定地喘息着,喃喃自语。
“夏明德,有律师要见你!”拘留室铁门上的小窗户被从外面掀开,看守警员的声音传了进来。
“嗯,好!”男人摇晃着站起身,拖着脚镣走到拘留室门前,等待门被打开。
跟随看守警员来到接待室,男人未多做停留,只是微微打量了一下对面坐着的律师,便转头向门外走去,同时冷冷地抛下一句话:“你回去吧,你不是我要的!”
“等一下。”律师不动声色地叫了一声,紧接着冲男人身边的警员点点头,示意要和男人单独谈谈。待警员出去从外面把接待室的门关上,他才悠悠地说道:“我来,是想听一个童话故事!”
律师话音刚落,男人猛然一颤,随即缓缓转过身子,眼神中充满了疑惧……
第01章 故人之邀
古都市,11个月前。
酷夏的夜晚,街边人头攒动,看景的、乘凉的、约会的、撸串的,哪里都是人。天气实在太热了,人们白天只能憋在家里,晚上自然要跑出来享受一下外面的空气。
人多,车也多,尤其是出租车。此时便有一辆车身漆成米黄色的出租车,在汹涌的人潮和车潮中自如地穿梭着。车在路边停下,卸下乘客,立马又有人接力坐进来。开车的是一个面相和蔼的中年男人,生意好得让他合不拢嘴。
出租车缓缓行驶,车内后视镜上的水晶挂饰也富有节奏地微微晃动着。与别的出租车司机通常在水晶框中镶上佛像或者吉祥标志不同,中年男人的挂饰里镶着的是一个漂亮女生的照片,那女生清新脱俗,微笑着露出一对小虎牙,显得分外阳光。
中年男人双手扶着方向盘,眼睛不时瞥向水晶挂饰中的女生照片,嘴角的笑意更浓了——女儿是他一生中最大的成就,过了这个暑假,她就要远赴北京,进入一座名牌学府,开启她美好的大学生活。作为一手拉扯她长大的父亲,中年男人有些不舍,更有些自豪,看到女儿的今天,生活中经历过再多的苦难,也让他觉得是值得的。
出租车又在街边停下,乘客下车,趁着还没有人上来的空当,中年男人从身边储物箱中拿出
大茶杯拧开盖子喝了几口水。就在这时,手机响了,他腾出一只手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按下接听键……
“你是夏雪的父亲吗?”
“对,我是。”
“我们是交通队的,你女儿出了车祸,正在医院抢救!”
“啊!哪家医院?”
……
肃穆的病房,周遭一片惨白,中年男人看不到女儿,因为她整个人已经被像雪一样白的布单罩住。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甚至当他颤颤巍巍伸手去揭蒙在女儿脑袋上的布单的那一瞬间,他还在侥幸地想:一定是搞错了,既然上天要把女儿这么美好的礼物送给他,为什么又要把她夺走呢?
白布单还是被掀开了,旋即病房中传出一阵悲恸欲绝的哭喊声……
现在,7月。
古都市暑热正盛,即使这一大清早的,太阳还没怎么出来,温度却已然不低了。闷稠的热浪在空气中连绵涌动着,不给人丝毫喘息的机会。
一阵阵刺耳的警笛声划破清晨的宁静,数辆警车陆续进入一个老旧住宅社区,马路边很快被黄白相间的警戒线隔离出一个四方地带,法医和现场勘查员等随即进入现场开始各自的工作。
警戒线内圈着的是一处垃圾堆放点,有两个破烂不堪的木质垃圾桶。由于桶内已经塞满各种污物,后续的垃圾便被随意地堆放在垃圾桶周边,腐败食物的汤水流在地上,不仅散发出阵阵恶臭,还招来成群结队的苍蝇蚊子。
然而,这个清晨更让人们避之不及的,是其中一个垃圾桶边上正倚坐着一个耷拉着脑袋、胸前布满血渍的男子;而另一个垃圾桶身上留有一幅显眼的涂鸦,绘画者用极简单的几笔勾勒出一个“生气”的漫画头像,在如鲜血般红艳染料的描绘下,显得诡谲异常。
现场搜索取证过半时,警戒线被抬起,走进来一个打扮入时、气质出众的女人,乍一看有点高级白领或者电视上新闻主播的味道,但脸上是一副与垃圾桶上的涂鸦神似的表情,有几分气恼,还有几分沮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