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阵阵,窗外下起了瓢泼大雨,雨雾把天地间都连成了一条线。
这是一间狭小阴暗的乡村旅舍,黄色的灯光在哗哗的雨声中微微闪动。因为不是旅游旺季,所以旅社中一大半的房间都空置着,旅舍的小酒吧里更是门可罗雀。以至于李晓伟在里面坐了整整一个下午,都没有看见除自己以外的第二个客人前来光顾。
李晓伟知道自己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让脑子思考一下,而不是现在的一锅粥继续下去。阿奶的生活已经拜托保姆冯阿姨照顾,冯姨对阿奶忠心耿耿。医院那边也请了足够长的假期。李晓伟知道自己已经没有了后顾之忧。手机来电记录中显示已经有将近三十个未接电话,除了自己的护士阿美以外,就是章桐的来电,李晓伟干脆就把电话设置成了免打扰的状态。
眼不见心不烦。他需要的是专心而不是犹豫不决,因为李晓伟明白自己已经没有后路可走。
如果可以的话,这么做就当为了章桐吧。想到这儿,他轻轻一笑,从兜里摸出二十块钱压在杯子底下,然后冲着酒保点点头,站起来摇摇晃晃地离开了酒吧。
回到房间关上门后,他打开电脑,在等待启动的同时,铺开白纸,摘下笔帽。他需要用笔来记录一些东西。因为有时候笔远远比电脑来得更加安全可靠。
电脑启动时所响起的嘎嘎声虽然轻微却意味非常,李晓伟深吸一口气,神情凝重,他知道眼前正在打开的是一个只属于自己的特殊的潘多拉魔盒。
章桐没有犹豫,她伸手摁下了李晓伟家里的门铃。
很快,大门就打开了,只不过出现在章桐面前的是一张陌生的面孔。一个中年妇女,四五十岁的样子,和阿奶差不多年纪,正目光茫然地看着章桐。
“你找谁?”
章桐愣了一下,想了想,便从随身挎包里拿出了自己的工作证件,伸手递给对方:“我是警局的,想找下李晓伟医生。请问他在不在?”章桐这么说只是走走程序,她知道李晓伟肯定不在家,不只是不在,就连自己的电话对方都不肯接。
中年妇女摇摇头:“我是这家的阿姨,李医生说他要外出几天,让我照顾他的阿奶。你过几天再来找他吧,或者你可以直接打他电话?”
看她想要关门,章桐连忙用脚顶住门,在对方流露出不快的表情之前,赶紧笑眯眯地说道:“那我就找方淑华。这名字你应该听说过吧?”
中年妇女微微皱眉,不过也不好说什么,便退后一步,嘀咕了句:“好吧,你进来吧,赶紧关门,方姐身体不好,着凉的话就不好办了。”
章桐尴尬地点点头,赶紧低头钻进了门。她还是头一回这么厚着脸皮地走进人家家里。
方淑华对章桐的出现并不感到很意外,她只是轻轻一笑,伸手指了指自己面前的沙发:“坐吧,丫头,就知道你会来的。”
章桐不由得感到有些吃惊:“是吗?”
“你是章鹏的女儿,其实你第一次来的时候,我就已经认出你了,只不过啊,我不想煞风景罢了,再说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提起来也没多大意思了。”方淑华长叹一声,又缩回到自己的安乐摇椅里去了。
章桐心中一震:“你认识我父亲?”
方老太太微微一笑:“一起共事过,他常提起你,你是他的骄傲。他和我们打赌说以后一定是你接他的班,现在看来果真没错。”
提起自己的父亲,章桐眼角一酸,眼泪差点流下来。
“那你还记得赵家瑞的案子吗?”
“我当然记得。他杀了十二个人,在当时几乎都已经轰动了。但是像他那样的人犯案,其实一点都不奇怪。”老人慢悠悠地说道,“那样糟糕的一个童年,长大了肯定也不会快乐。”
“你调查过他?”章桐吃惊地问道。
“那可是必需的,更别提这个案子这么大。”老人笑了,狡黠的目光中流露着一丝得意,“那时候啊,我们都可有成就感了。毕竟是天长市历史上最大的一个案子,你说对不对?”
章桐用力点点头。
时间在一分一秒过去,房间里只有放在五斗橱上的三五牌台钟发出有节奏的滴答声。突然,方老太太睁开了双眼,目光怪异地看着章桐:“孩子,你知道先天性无痛症吗?”
章桐感到有些茫然,这是自己这三天内第二次听到无痛症这个特殊的词汇:“我知道,这个病症很特殊的。”
“我跟你父亲不止一次提到过,赵家瑞就是一个很典型的无痛症患者,不然的话,无法解释那么多死者身上那些纵横交错密密麻麻的刀伤,就因为赵家瑞他自己感觉不到疼痛,所以,才会拼命地用刀去切割别人的肉体,他明摆着就是在病态地追求痛苦的刺激。这就是他的真正作案动机,但是没有人听我的!你知道吗,没有人听我的!”或许是太过于激动,方淑华紧握着摇椅扶手的手掌变得更加发白了,目光中充满了愤怒和激动。
“我想证明我的观点,只是很可惜,他的尸体后来被捐献了,不然的话,你父亲一定会确
诊这种病的,我相信他。”
听了这话,章桐这才恍然大悟:“难怪你后来特意收养了他的儿子,因为你怕李晓伟也得上了他父亲一样的病,然后也一样去杀人!我看过福利院的收养档案,你是指定要收养他的。我想这才是你收养李晓伟的真正理由吧,对吗?”
老人的目光中闪过了一丝亮晶晶的东西,从震惊到欣喜直至最后的无奈,老人一声长长的叹息,复又微微阖上双眸:“你真的很聪明,阿伟没有看错你。”
“那李晓伟知道你的初衷吗?”章桐不甘心地追问道。
方淑华不由得苦笑:“他是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傻乎乎地,我就知道是我把他宠坏了。”
章桐若有所思地看着方老太太,半晌,喃喃地说道:“阿奶,如果李晓伟被证实也是先天性无痛症的基因携带者的话,你能告诉我你会怎么办吗?”
方老太太微微一愣,随即靠在椅背上,伸了个懒腰,然后慢悠悠地晃动着摇椅,冲着章桐笑笑:“如果他有这方面的任何特征显露出来的话,我当然会立刻亲手杀了他。可惜啊,可惜他目前还没有表现出来,看来我这辈子都不再有机会去证明自己的观点了……”
看着老人眼中深深的失落感,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感觉袭来,章桐突然站起身,冲出了房间。来到屋外墙角,此时的她再也忍不住了,不顾身边走过的路人投来的异样的目光,她开始蹲在墙角拼命地呕吐起来。
眼泪顺着眼角无声地缓慢滑落。收养一个人并且把他亲手养大就只是为了看出对方是否具有和父亲一样的遗传病症,如果是的话就直接杀掉,章桐实在无法想得通为什么人的心竟然可以冷酷到这种程度?
“你说什么?章主任,你的话我听不明白。”卢浩天皱眉看着自己面前办公桌上的一盆多肉植物,他其实根本就不喜欢这种丑兮兮的所谓绿色植物,要不是后勤硬性规定说刑警队每个人的办公桌上都必须放一盆植物的话,卢浩天才不会硬逼着自己成天瞪着它发愁呢。
电话那头章桐的声音时断时续,但是尽管如此,卢浩天最终还是勉强弄明白了这位章大主任的特殊要求——需要二十年前赵家瑞专案组的所有成员名单。虽然按照程序规定,法医并不直接参与办案,但是眼前这个案子却是很特殊的,作为章鹏的女儿,她根本就无法真正地去置身事外,其实即使她想置身事外,卢浩天也很清楚事实上凶手也绝对不会放过她。
“章主任,你要那个名单干什么?”
“我刚从方淑华家里出来,我想,我知道凶手当初的杀人动机了。”停顿一下后,她又认真补充道,“我还要赵家瑞的所有资料,包括他的医疗档案,所有你们能找到的,我都需要,卢队,我们时间不多了,在凶手对下一个下手之前,我们一定要抓住他。”
卢浩天惊愕地看着凑到自己面前的阿强,挂断电话后,阿强迫不及待地问道:“章主任怎么说?”
“目前还无法确定,你去下田波那里,把三十年前的赵家瑞案子相关档案全都搬过来,包括专案组人员名单,就说我说的,马上就要。”看阿强还呆呆地站着,卢浩天火了,顺手就在他脑门上拍了一巴掌,“还不赶紧去,你等啥好事呢?”
阿强赶紧一溜小跑离开了刑警队办公室。
卢浩天伸手在乱七八糟的抽屉里摸索了老半天,终于摸到一个被压扁的香烟盒,脸上随即露出了欣喜的神情,虽然里面只剩下了一支烟。他一边叼着香烟,一边掏出打火机正准备把它点燃,突然,脑子里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卢浩天顿时面容惨白,愣了一两秒钟后,便手忙脚乱地把香烟往桌上一丢,掏出手机开始拨打章桐的电话。
电话那头却只传来了单调的嘟嘟声,始终都无人接听。
卢浩天急出了一身冷汗,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冲到门口,对着大厅里大声嚷嚷道:“还有人吗?赶紧给我来人!赶紧的!”
他一边焦急地四处张望,一边心里直骂自己愚蠢——章桐的父亲是专案组成员之一,他虽然死了,但是章桐还在,作为他的直系亲属,凶手的杀人名单上肯定也已经写上了她的名字。而前面的三个死者就已经很明显地表露出凶手的报复心理。
“天呐,章主任要是因为这个而出事的话,我肯定会倒霉的……”卢浩天一边小声嘀嘀咕咕一边冲着向自己跑来的下属吼道,“赶紧定位技侦大队章主任的手机,我要马上找到她,确定她没事!”
话音刚落,卢浩天身后传来了潘健吃惊的声音:“章姐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别吓唬我,卢队,玩笑可不是这么开的!”
卢浩天一咧嘴,赶紧转身笑眯眯地看着潘健:“哦,潘法医啊,你放心吧,你们老大没事,我只是想马上找到她,这不案子都搁着没破吗,她又偏偏不在……”
潘健本来就对卢浩天没啥好感,他撇了撇嘴:“今天她轮休,人现在不在警局很正常。”说着,他把手中王勇的尸检报告往卢浩天手里一塞,嘴里干巴巴地蹦出两个字,“签字!”
隔着一条马路,坐在车里看着对面
坐在站台上等公交巴士的章桐,他的目光中充满了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