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所能看到的东西,是客观存在的,但这并不完全准确。如果坚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一切就是事实,那么,有时候自己只会离事情的真相越来越远。
一具躯体死亡之后,它的分解会经历以下三种途径中的其中一种——腐烂、干化和皂化,而至于是哪一种,那就要看它被人发现的具体时间了。但是三种状况却都难以避免地让人觉得不堪入目。
现在虽然是冬季,但是在已经不再会有观众的大众电影院包厢里,却是常年密不透风,再加上那个时不时还能运作一两天的锅炉供暖,所以,一掀开厚厚的门帘,一股热风夹杂着扑鼻的臭味熏得章桐有些头晕眼花。她不得不停下脚步,让自己先适应一下这里的空气后,才继续往里面走去。
在温暖潮湿的环境里,细菌昆虫迅速滋生,再愚笨的食腐脊椎动物都会被这顿大餐吸引过来。尸体表皮脱落,失色、肿胀、腹部圆鼓,最后气体爆出,腹部塌陷,体肉被腐蚀殆尽,只剩骨架。
但是这个包厢里,却温度干燥,又因为是冬季,所以小虫子和微生物来得并不是很多,正常时,尸体的水分被蒸发殆尽,在内脏器官分解的同时,肌肉和皮肤由于蒸发作用而变得脱水和干硬。
但是分解有时候却又会以组合形式出现,眼前的尸体就是处在一个独特的微妙环境中,她斜靠在锅炉供热所使用的散热片上,这种老式的锅炉即使停机了,也会保持一定时间的余温供应,所以,温暖的气流通过散热片传遍了尸体的全身,虽然被包裹着尸体的衣物所阻挡,但是却在尸体的脸部周围形成了一个相对温暖湿润的环境。于是,尸体脸部并没有变得脱水干硬,相反,却仍然保持着一定的湿润度,头发还有,可以很明显地看出死者是女性,容貌特征也能看出个大概,脸部组织肿胀变形,薄薄的脸部皮肤下几乎透明,而躯干与四肢却紧紧地缩进了一个坚硬的躯壳中去了。
本该是眼球的位置,却只剩下了黑洞洞的眼窝。
走进现场的时候,阿城早就已经把大致情况告诉了章桐——尸体是大众电影院的看门人发现的,由于经营不善,再加上周围的城区居民搬迁,所以,这家曾经很有名气的老电影院也毫无悬念地走到了即将倒闭的边缘。值钱的设备早就已经被转移走了。剩下的,就只等着房产评估师前来估价,然后转卖地皮和房屋了。而看门人所要做的事情,也就是维持一些基本设备的正常运转,以确保将来转手时,能够多少提高一点价格。而锅炉,就是其中之一。于是,在这个寒冷的冬季,独自生活在这里的看门人唯一要做的,就是每隔三天烧一次锅炉,然后巡视一遍整个空荡荡的电影院。而尸体,就是在这个时候被发现的。
看门人用自己去世母亲的名义来不断向天诅咒发誓说,眼前这个女人绝对不是自己杀的,还有就是,三天前,自己巡视电影院的时候,这个发现尸体的包厢里还是很正常的。除了老鼠以外,绝对没有这么可怕的东西存在!当然了,他也说不清楚尸体究竟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章桐轻轻地抬起死者的手臂,检查她的后背。但是坚硬的皮肤表面却使得这一举动变得有些艰难。韧带紧贴着脊柱、骨盆和肩胛骨。
给死者拍照后,章桐吃力地把尸体平放下来,解开了死者身上的风衣,露出了里面粉红色的毛衫。
她不由得一愣,因为鹅黄色的风衣没有什么异样,但是这件毛衫,却明显是穿反了。她把风衣脱下,然后翻转尸体,眼前的一幕证实了自己的推断——死者的毛衫穿反了。而一个打扮入时,非常关注自己形象的年轻女孩,是绝对不会犯下这么低级的错误的。
章桐的脑海里闪过了性侵的结论。她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在死者胸部轻轻按压了两下,指尖所传来的只是坚硬的感觉,仿佛毛衫所裹住的躯体并不是人,而只是一个塑料模特道具。
尸体已经严重萎缩成这样,要想做性侵检验的话,确实有些难度,不过也可以试一试。
“章主任,有没有可能就是那个人干的?”
章桐明白阿城话中所指的‘那个人’到底是谁。她拿出强光手电,又一次仔细查看死者的眼窝部位,想了想,然后神色凝重地说:“按照尸体腐烂程度来看,她的眼珠确实是被人挖走了,眼窝周围有刀痕,和李丹的痕迹分布差不多,但是具体死因还不知道。还有就是,我现在还不能确定她是否正是第四个死者。”
“死亡时间呢?”阿城不想放弃。
章桐站起身,环顾了一下整个包厢:“锅炉最近一次运作是什么时候?”
“从今天算起,三天前。”
她随即伸手摸了摸散热片:“根据面骨的腐败情况来看,再加上这个房间的温度和湿度,我想,应该就是这三天之内,她被放在这里,至于死亡时间,因为环境和散热片的缘故,会有一定的出入,所以具体要等我回实验室进行解剖后才知道。”
“你觉得这个案子会不会也是欧阳景洪干的?”
章桐看了阿城一眼,忧心忡忡地说:“薛警官,我们法医只注重证据,不作没有根据的
推测。”
市体育馆,雕塑展明天就要开始了。所以尽管已经是深夜,却仍然全馆灯火通明。工作人员来回忙碌,布置场地。因为有了上次的不愉快经历后,整个体育馆的安保措施被提升了许多。
司徒敏的办公室在最里面的小隔间。对于外面大厅的熙熙攘攘,她完全充耳不闻。这个办公室也被她当做了临时的工作室和卧室。因为深知自己老板的行事个性,所以几个贴身的工作人员根本就不敢打扰她。而案发后,那具残缺的“爱人”雕像被她安置在这个办公室里也已经有好几天的时间了。能不能够被按时展出,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敢问。
办公室里一片狼藉,各种各样的工具和材料、报纸、空的盒饭饭盒被扔得到处都是。而此刻,一人多高的雕像前,司徒敏正认真地在做着雕像的最后面部修饰。她手中不断地使用着各种各样的雕塑刀,时不时地还后退一步,仔细端详着自己的作品。看着“爱人”又一次焕发生机,司徒敏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终于,她放下了手中的雕塑刀,走到办公桌前,拨通了母亲丁美娟的电话。
“妈妈,是我,小敏。我完工了。谢谢你!没有你的话,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那个糟糕的局面!我这就做最后的处理,你放心吧。你说得没错,这样做真的很值得!……好的,再见!”
挂断电话后,司徒敏依旧处在兴奋中,她伸手拎起了一桶汽油,然后逐个按照比例混合了滑石粉、树脂、固色漆和雕塑专用液,最后,她眉飞色舞地开始粉刷雕像重新制作的头部,因为只是部分,所以时间上要节省许多。刷子接触到雕塑作品的眼睛部位时,她格外小心谨慎。两遍刷完后,司徒敏放下刷子,开始利索地准备起了玻璃纤维纸。这些琐碎的工作虽然完全可以由自己的助手完成,但是司徒敏从来都没有这个习惯,尤其是眼前这座自己最珍爱的作品。
她必须让“爱人”重新活过来!
章桐从面无笑容的门卫处经过,今天换了一个新的门卫,他恪尽职守地向每一个经过的人要求出示证件,章桐不喜欢这样,可是尽管如此,她还是乖乖地出示了自己的工作证,略作登记后,她的手里多了一个小小的访客证件。
别好访客证后,章桐轻轻地松了口气,然后整理了一下外套和随身所带的样本盒子,走向不远处大厅左侧的黄铜质地电梯。
她要去的地方在三楼。当经过那段长长的,经年累月笼罩在黄色灯光下的走廊时,两边直达天花板的储存柜让章桐竟然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照理说,这个地方她再熟悉不过的了,以前在医学院上学的时候,几乎每周都会来这里比对样本。这里是国立博物馆的哺乳类动物骨骼样本区,除了动物外,还储存了一万具以上的人体骨骼。所以,能在这里配备的实验室里工作的专家自然也就成为了业内最有说服力的权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