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法国生活的越久,就越能感受到战后世界的变化。一切都趋势着向正常轨道上运行,对于这个国家,隔三差五罢个工就是常态。温娴除了步行回家以外别无他法,回到公寓还能忍受,回到六七十分钟路程外的父母家,那简直是最痛苦的旅程,每次海德尔都在门口翘首以盼,苦苦等待,温娴不到家,他就不吃晚饭。
温娴继续维持这种生活,四七年底,父亲从美国总部调职到柏林分部,主管国际融资事务。从这时起,温娴开始计划回柏林的事情,直到一年后,因为□□势而被分裂的柏林大学的西柏林学区复课,并成立柏林自由大学;东柏林学区挂牌柏林洪堡大学,也恢复正常课程。温娴主动尝试着申请柏林自由大学,两个月后录取通知下达,她可以在新学期入学攻读建筑学硕士学位。
温娴当下辞了职,她本就没想永远留在巴黎,现在家庭经济情况好转,她还是希望再读个学位,说不定工作后能有成为总工程师资格。她先于母亲回柏林办理相关手续,在之后的三个月内,她和父亲往返于巴黎与柏林之间,当年一家人紧急逃出德国,也没带多少东西,火车走两次就能搬完,只是父亲和温娴日常很忙碌,因而必需品是全拿回来了,剩下的托人在二手市场卖掉,曾低价买入的小房子还空闲在那里,温娴不知道父母为什么不打算卖掉它,也许是期待增值空间?
一切都很幸运,柏林的那栋房子在英占区,虽遭战争破坏,但经过精心修缮已恢复原貌,那个曾被温娴吐槽可以开家黑酒吧的地下室被改造成海德尔的天地,酷暑时他总喜欢在那里呆一整天。两只德牧回到温家,不得不说,巴克十分温顺顾家,与孩子玩的最好,三儿更喜欢跟着温娴跑,每周都跑去电车站接她,周一早上再一路送她到学生公寓门口。
四九年到来之前,温娴在巴黎索邦同窗的学生们组织了一次同学聚会,所有的女孩儿都到了,男生们结伴出现,就连西尔维亚也从瑞士赶来。
温娴在大酒店门口张望一圈,正准备抬脚登上台阶,便被人从身后狠狠抱住:“娴!”
“多洛塔――”温娴兴奋地回身抱住,说道:“你不知道,上次马蒂斯来信时说好久没见到你了。”
“哟!他想我了呀!明天约出来咱们打牌啊!”
“你要在巴黎停留几天?”
多洛塔和温娴往酒店里走,她回答道:“一周或两周,只要不超过我年假时间。你呢?在万喜集团工作吗?”
“早辞职了,我在柏林读硕士,学历这种东西又不嫌高。”
“说的倒是,不过我还得养家糊口,我最小的弟弟刚考上大学。”多洛塔忽然抬手招呼:“西尔维亚!”
这场聚会的组织者张罗起来,他们谈起许多,当年的那次无声对抗,以及毕业后的各自生活,温娴在巴黎呆了四天便回到柏林,她在柏林火车站下车,心如死灰。
温娴刚想起来自己写了一半的论文,要在一月二十日之前交给导师的,月底就要发表,她还没准备好在同行面前丢人。
接站台被大量人群堵的严严实实,战后三年,不乏还在寻找亲人的家属,他们高高举着木牌,上面贴的照片和外貌描述,温娴一眼扫过去,就看到至少五个身着纳粹制服的失踪军人,没人知道他们是战死,或是被俘。在她身边挤着一位老妇,她眼角带着没擦干净的脏污,尽力抻直佝偻的腰背,她举起手中的牌子,上面印着一个年轻人的照片。她的儿子身穿国防军制服,在照片中笑的开心,小小的酒窝点在脸上,才是十八九岁光景。
温娴回家的第一件事,便将那个被她束之高阁的行李箱拿下来,里面的东西终于重见天日,她不忍一件件摆出来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