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目光看到他嘴角的笑容时,却又一次想起“奸笑”这个词来。他又把这个策略想了一想,觉得自己也想不出比这更好的方针了,便颔首道:“潘兄所言,确是上策。不过若是总是为王安石补漏子,也是不够,我也必须做一些自己的政绩。”
“此时自己立旗帜,若是变法,则会引起旧党的反对与攻击;若不变法,有王安石在,实在难有什么成绩可言。公子还要三思。”
“你放心,我自有主意。”石越微微一笑,“我们现在要计议的,是如何帮王安石补漏子,此亦非易事。”
石越和潘照临在计算王安石,王安石亦在自己的书房计算着石越。
“这个石越,实非易与之辈。”王安石蹙眉说道。
“爹爹,不如让请皇上调他去做地方官,美其名曰为朝廷培养将来的宰相,免得让他在朝中碍手碍脚的。”此时天气已转冷,王雱手里却轻轻摇着一把高丽传来的折扇。
“你难道不知道这个石越自命清高,连官都不肯做吗?你怎么放他外任?”王安石不满地看了王雱一眼,这个儿子聪明过人,就是喜欢自以为是。
“他既不肯正儿八经的出仕,却又可以对朝廷大事指手画脚。天下的好事都让他占尽了。”王雱愤愤不平地说道。
王安石说道:“依古制来说,石越其实是中朝官,皇上的参谋,他的立场现在还是很难说,前几日张若水从宫中传出讯来,说他在皇上面前推荐你,要皇上宠你馆阁之任,而且这一次在朝堂之上,对新法似乎也并没有很恶意的攻击,目前来看,石越并不是一个大的障碍。”
王雱合起扇子,潇洒地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在手里轻轻敲打着:“可他的所谓‘持平之论’,颇能动摇皇上之心,这次若不是他,在集英殿上,皇上就会拿定主意处分刘庠、范镇。曾布资历不足以服大臣,辩才不足以动皇上,现在皇帝身边,正需要一个人可以随时向皇上解说新法的人,石越推荐我入馆阁,正好是个机会。不管他石越的态度如何,有我在皇上身边朝夕参赞,可以坚定皇上变法的意志。”
王安石叹道:“话虽如此,但你始终是宰相之子,理当回避。我正准备推出任子法,规范朝中大臣以恩荫为子孙谋官职,更不可给人口实,让人说我专门任用私人。虽然前次用你的计策,把策论刊发,皇上也很赏识,但能不能进馆阁,终究要看皇上的主意。我是不能为你讨官的。”
王雱自信地笑道:“爹爹,以我的才华,还怕皇上不赏识我吗?我料得皇上招我入馆阁是迟早间的事情。现在要留意的,倒是刘庠、范镇断不能留在朝中,否则反对者会群起而效尤,新法之威信就无法树立了。”
赵顼在崇政殿里踱来踱去,烦闷异常。几个内侍小心翼翼地侍候在旁边,生怕皇帝天威震怒,就拿自己当了替罪羊。
“盲人摸象,盲人摸象!”赵顼抓起案上的一本书狠狠地砸在地上,突然想起一事,厉声喝道:“传张若水、蓝震元。”张若水和蓝震元是赵顼悄悄派出去了解民情的宦官,恰巧这两个人和王安石交情很好,赵顼因为听了他们的话,才对青苗法深信不疑。
不一会儿张若水和蓝震元就战战兢兢地走了进来。
“你们两个上次出去察访民情,可以虚瞒之处?”赵顼厉声喝问。
张若水和蓝震元早就知道集英殿发生的事情,二人商议妥当,知道这个主子的性格,如果自己从实说来,必是死路一条,因此只得硬着头皮说道:“老奴绝不敢欺君,民间对青苗法欢喜得紧。”
赵顼恶狠狠地盯着二人,咬牙道:“若是查得你们两个欺君,朕定斩了你们。”
“老奴断然不敢。”张、蓝二人叩首如捣蒜似的,尖着嗓子回道。
“既然你们不敢,为何有这么多大臣上书说青苗法扰民?难道是他们全部都敢欺君?”赵顼的目光似乎想扒了张、蓝二人的皮。
张若水灵机一动,连忙辩解道:“奴才奉旨,了解的是开封府的民情,各路或有不同,亦不可知。奴才天大胆子,也不敢欺君的。”
赵顼听了这句话,又想起石越在集英殿所说的,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脸上却不愿少了君主的威严,厉声喝道:“退下去。”
张、蓝二人慌忙退下。赵顼无力地坐在那张宽大的御座之上,心里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一心想做个中兴明主,以为王安石便是自己的诸葛亮、魏征,可是朝中却竟然因为这个变法闹得大臣水火不容。“难道王安石会骗朕吗?不会的,不会的,王安石忠贞体国,绝对是个忠臣。”年轻的皇帝把这种念头从脑袋里晃开,心里真是有无限的疲惫,“也许真如石越所说,盲人摸象,盲人摸象!”
“陛下,陛下……”有人轻轻地在旁边打断了年轻的皇帝的思绪。
“有什么事?”皇帝不耐烦地问道。
“应当去给太皇太后和太后请安了。”小宦官小心地说道,大气都不敢出。
这一年的冬至,在普通的老百姓眼中,与往年并没什么不同。照旧是买回过冬的蔬菜储藏,
照旧是开封府四面各条大路上车水马龙的运过冬物品进城……但是对于大宋朝廷的文武百官来说,因为集英殿的风波,这个冬至就不那么简单了。
大家心里都暗暗揣测着,难道皇上真的听了石越的进言,不了了之吗?
“不可能,王相公绝不可能善罢甘休!”
“想想那个石越,多得宠呀,也不是不可能的。”
“石越得宠,有王安石得宠?”
“老子就看不惯邓绾那厮,还有老刘这次冤的……”
……
各种各样的耳语,在同乡同年的私交聚会上,悄悄流传着,倒是刘庠反而淡然如无事。
他自己淡然,别人却免不了要关心他。苏轼和刘庠有同僚之谊,政见又相近,他不顾自己现在一身是麻烦,三番几次去找石越,希望石越能够在皇帝面前帮刘庠开脱几句。大家都是聪明人,全明白这次最倒霉的人,多半就是刘庠了,而最能在皇帝面上说上话的,也许就只有石越了。
但是几天后的处分,却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严厉。
邓绾依然是集贤校理,刘庠重贬为郴州县丞,范镇致仕!
所有的人都知道这是王安石逼出来的。
王安石数次上表要求严厉处分刘庠、范镇,以树立新法的威信,皇帝留中,引得王安石不惜亲自面圣相争。偏偏这个时候,范镇还上表抗辩,疏中说:“陛下有纳谏之资,大臣进拒谏之计;陛下有爱民之性,大臣用残民之术。”气得王安石亲自逐条批驳范镇。矛盾激化至此,赵顼迫于无奈,只好听从王安石的处置意见,结果刘庠远远发配到郴州,范镇本来就有本章乞致仕的,也就顺便让他以户部侍郎的名义退休了,所有官员退休应有的赏赐,一件也不给他。
这件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
处分公布之后,以苏轼为首,许多同情旧党或厌恶新法的官员、士大夫,还有一些书呆子,纷纷前往范镇家致敬,借此向王安石表示抗议。苏轼更是公开给范镇贺喜,说他虽然被迫退休,可名声却更加响亮了。这话没有几天,就传到了王安石耳中。于是苏轼通判杭州,去了江南繁华之地,做前参知政事赵拚的同僚。
一个月之内,加上司马光,竟有四个旧党名臣,三个被赶出朝廷,一个被迫致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