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李昀, 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展着诏书的双手微微发抖,眸中蕴满盛怒。其实他早就做好心理准备, 诏书上必定洋洋洒洒大书他大逆不道的罪状,贬为庶人或收监待斩, 并传位于越王,他只需将两人的名字调换一下即可。
但任他如何想,他也万万没想到,明黄色的诏书上,只歪歪扭扭地写着四个极丑的大字:恭喜发财。
什么鬼?!!
正当殿上众人均觉得晋王委实动作太慢了, 莫不是皇位终于到手高兴过头的时候,忽听“啪”的一声,晋王已把诏书一拢,怒道:“谁动过这青铜簋?”
这一声问,差点把赵恒等四人惊得魂飞魄散。
柳青源的心咚地一跳, 暗自叫苦,莫不是念儿昨晚动了手脚?忙道:“启禀殿下,这青铜簋自封上封条,一直放在殿中,臣等四人寸步不离, 殿外又有禁卫军看守,绝不可能有人动过,请殿下明鉴。”
其余三人忙不迭附和,虽不知这诏书出了什么幺蛾子, 但众人心思一致,他们和那四名小内侍熬不住睡了过去的事,打死不能说。
眼看晋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一旁的吴悯川灵机一动,大声道:“殿下请节哀,国不可一日无君,请殿下以国事为重,即刻登基,安抚民心。”
跟着进殿的禁卫军都是李昀的心腹,纷纷匍匐于地,高呼吾皇万岁。
呼声一浪接一浪,从殿内传到殿外,霎时响彻了整个禁宫,大祈皇朝的下一位继任者,终于诞生了。
长安东城郊外的飞雁渡口。
天刚蒙蒙亮,风雪已停,举目望去,四野空寂,江上烟波浩渺,漂着一只细长的乌蓬船,在晨曦中渐行渐远。
“永舒……永舒……”
淼淼和燕飞好不容易摆脱了禁卫军的纠缠,一路追到这里,却不见李忆踪迹,也不知他是生是死,淼淼扯掉脸上帕子,拢着双手喊了许久,心中渐感绝望。
“不必再找了,他已经平安离开。” 林庭风的声音蓦地响起。
两人回头,林庭风就站在他们身后,衣袂飘飘,迎着江风眺望江面上飘飘摇摇即将消失的乌蓬船。
淼淼厉声道:“你把他怎么样了?你到底在耍什么阴谋诡计?”
林庭风朝她温和一笑,一如当年在菩提阁,“你这丫头,我刚刚救你了的心上人一命,你怎么倒怨起我来了?”
淼淼冷笑,“这一切的祸端都是你挑起来的,我难道还要感谢你不成?”
燕飞掉扯脸上的帕子,用剑指着林庭风,“何必和他多说废话,既然在这里撞上了,新仇旧恨,今日一起清算了!”
林庭风看了燕飞一眼,“这又何必?当年我命你俩进宫刺杀皇帝,一个平安无事,一个死而复生,可见你们是有福气的人,如今又何必放着安稳日子不过,非要和我死磕?”
不提还好,一提这个,燕飞当即炸了,“我呸!你还好意思说?老子本来就是个有福气的人,当年要不是你这黑了心的把老子拐去菩提阁,老子早就过着醉生梦死的富贵日子!你却让老子在关外那鸟不便便的鬼地方吃苦吃了十多年!你还算计老子,害我差点亲手杀了自己亲爹,今日不亲手宰了你,老子不姓燕!”
老爹是皇帝宠臣,他本应过着他最向往的日子,鲜衣怒马,纸醉金迷,风花雪月,不时做些仗势欺人的事,成为长安最优秀的纨绔子弟,却无端成了一名杀人不眨眼的刺客,天天过那提心吊胆的破日子,他一生中最宝贵的年华就这么白白浪费了,简直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不杀了这罪魁祸首怎能解他心头之恨?
林庭风只淡淡瞥了他一眼,“你本来就不姓燕。”
燕飞一噎,懒得再啰嗦了,提剑冲了上去。唰唰连刺几剑,却连林庭风的衣袂都没碰到。
沉沉的钟声自远处传来,林庭风一怔,侧耳听了片刻,忽然仰天狂笑,“苍天有眼,那老贼终于死了……终于死了!我终于等到这一天,林家一百多口枉死冤魂,还有太子一家,终于可以安息了,大仇得报……哈哈哈……”
他笑得不可抑制,连身体都在晃个不停,淼淼自记事起,阁主一直是温文尔雅,喜怒不形于色的,连杀人都慢条斯理,从没见过他笑得这般放浪形骸,但那笑声之中,隐约带着哭腔,眼角有些许泪印。
须臾,林庭风回望长安的方向,神色怔然,忽然呢喃道:“如此,我也是时候践约了……”
说罢身形一晃,一抹青烟似的往长安方向疾奔而去。
“老不死的!有种你别跑!”燕飞大喊一声,追了上去。
两人往长安的方向追了片刻,却不见林庭风踪影,燕飞狠狠骂道:“这狡猾的老狐狸,死哪去了?我俩联手也不是他的对手,他不至于躲着我们啊。”
“方才他好像说要去践什么约……”淼淼蹙着眉想了片刻,忽然叫道:“不好!我娘!”
晨曦初现,万缕金光冲破云层,把天香山染成了淡金色。
后山悬崖边那株千年雪松下,站着一男一女,男的
一袭鸦青色长袍,虽脸带病容却气质儒雅,手执白玉笛,悠悠吹着一曲。女的容貌清丽,身姿绰约,批一件雪白的貂领披风。她没有看那男子,只站在山边,凝眉眺望山间一望无际的云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