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 突厥人攻城的时间比往日都久, 从晌午时分开始, 一直到太阳落山才鸣金收兵。又守住了一日, 柳时茂才松一口气, 便听手下来报, 城中的粮食最多只够撑上两个月。龟兹那边的兵调不动,长安那边也不知收到急报没有, 就算收到了, 调兵遣将, 筹备粮草辎重, 大军赶到高昌也许已是两个月后的事了, 那会高昌没准已成了死城。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当初他深思熟虑, 颇费了些手段才从陇州调到凉州,就是看中凉州是边陲重地, 建功立业的好地方,一心要在这里大施拳脚,刺史周崇那个老酒鬼不理事, 正合他意, 他只要呆上三五年, 将来回长安必能平步青云。可没想到才上任不久,便遇上突厥人打过来了,真是时运不济。
还有越王,一直到现在也不知所踪, 虽说是他自己贪玩作孽,但他若有个三长两短,到底是在凉州出的事,就算到时高昌保住了,朝廷也会拿越王的事秋后算账,他的仕途算是完了。柳时茂顿感一阵心灰意冷,直到天完全黑了,才从书房出来。
“相公,忙了一天,定是又饿又累了吧?”
才进屋,苗炎炎便迎上来替他换上便服,嘘寒问暖,食案上已备好饭菜,也只有这个时候,柳时茂总算感到点安慰。苗炎炎的小腹已微微隆起,他忙扶她坐下,“炎儿,你别忙了,快坐下,以后你不用等我,自己先吃,孩子可饿不得。”
苗炎炎莞尔一笑,“知道了,相公也饿了,赶紧趁热吃。”
趁着柳时茂吃饭的当口,苗炎炎打听了战况,摸着小腹红着眼道:“看来高昌是等不来援兵了,突厥人如今越是打得艰辛,到时怕是只有屠城才能解恨了。我不怕死,只怕苦了这孩子,这几日我天天晚上做噩梦,我们的儿子哭着对我说,娘,孩儿不想死啊……”
她哭得可怜楚楚,柳时茂心都碎了。
“相公,听我一句劝,开城投降吧。”
柳时茂一怔,随即放下手中碗筷,脸色有点不快,但语气还算温和,“炎儿,我说过多少次了,我是高昌的父母官,我怎么能做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事来?这话以后不能再提了。”
苗炎炎却道:“正因为你是高昌的父母官,你难道就不顾百姓的死活,要看着突厥人把高昌百姓都杀光?我让你开城投降,可不全是为了我们自己。”
柳时茂微胖的脸上现出愠色,“绝不可以!我身为朝廷命官,就算突厥人要屠城,我也要守在高昌,死也要死在最后一个!”他略顿了顿,语气又缓了下来,“只当……只当我对不起你们娘儿俩了。”
院子里的槐树上,淼淼忍不住对柳时茂刮目相看,虽说这个大哥被苗炎炎美色蛊惑,鬼迷心窍地把她当菩萨一样供在长史府,还好在关键时刻,他没忘记自己的本分,没丢掉该有的节气。
苗炎炎在心里冷哼一声,没再坚持,笑着哄了柳时茂几句。又过了一会,院子的另一头响起几声夜莺鸣叫,苗炎炎掏出帕子,往柳时茂嘴角抹了把,“相公,你慢慢吃啊,细嚼慢咽才是养生之道。”
柳时茂笑呵呵地应了,苗炎炎的帕子从他脸上拂过,轻声朝他道:“相公今晚和炎儿吃了饭,还喝了几杯酒,然后就上床歇息了,还和炎儿……那个了,记得吗?”
然后,淼淼看到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只见柳时茂脸上保持着笑意,身子一动不动,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前方,把方才苗炎炎的话重复了一遍,“记得,相公今晚和炎儿吃了饭,还喝了几杯酒,然后就上床歇息了,还和炎儿……那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