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也不大,瞧着不到四十。自进了屋,便给曲莲磕了头,笑眼问着曲莲要哪样的丫头。曲莲便对她道,“第一便要本分,年纪在十二三岁上下,长得端正,家里简单些的便可。”
听曲莲说的简单,那牙婆子便立时应了下来。午膳刚过,她便领着六七个小丫头又来了侯府。
见那几个小丫头穿着倒也干净,显是来前被那婆子收拾了一番,此时站在点翠阁的花厅里,都有些瑟缩。染萃便上前一一询问那些小丫头的姓名来历,又问了她们会做些什么,家里还有些什么人,颇为面面俱到。曲莲没有开口,只坐在厅中上首冷眼瞧着。
待染萃一一问完,曲莲这才点头,却只点了其中两人。
曲莲虽点的人不多,那婆子却是十分高兴。那寻她而来的护卫便说了,若是大奶奶用着可靠,过几日还要自她这里买些丫头。
那婆子出了点翠阁,曲莲便带着那两个丫头进入了宴息处,依着画屏与染萃给二人另取了名字。那看着木讷些的便叫了丹青,那机灵些的便叫了描彩。两人都虚岁十二,皆签了长契。丹青父母皆亡,家中嫂子容不下她,她又孤苦无依便自己找了牙婆卖了身。描彩倒是父母皆在,却因父亲重病无力医治,只能将她卖了换些药钱。
待画屏与染萃进了宴息处,曲莲便让她二人一人带着一个,自下去教导一番。
到三月初十,徐氏一行人便到了庐陵城外。
她坐在车上,怀里还搂着裴邵靖,正昏头涨脑的强撑着,便听到外面护卫惊喜道,“是世子爷!”她还未待反应过来,怀中的裴邵靖倒闹腾起来,嘴里直嚷着要跟大哥哥骑马。
马车停了下来,车外夏鸢便撩开了帘子,徐氏探头看去,便见裴邵竑策马奔了过来。还未待开口,便见他翻身下了马,立时要跪下。
徐氏虽与他有些隔阂,但毕竟是自己怀胎十月生下的长子,此时见他不顾路面坑洼便要下跪,忙迭声吩咐一边的夏鸢,“快、快扶住他。”
夏鸢立时便去搀了他起来,却只见他洒然一笑,脸庞便有些发红。
徐氏与他说了几句话,一行人便进了城。不到晌午,车队便到了侯府,又在角门处换了青油车,便朝着内院行去。
曲莲得了消息,已在内院大门处守着,身后还站着薛姨娘。直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见到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朝着内院走来。那最前头的,正是侯夫人徐氏。曲莲上前几步,待到徐氏跟前,便跪了下去。身后便立时跟着跪倒一片仆妇。
徐氏看着跪在眼前的曲莲,见她穿着件正红色的妆花通袖袄,梳着高髻,这些时日不见,倒是养的细白水嫩。她心中虽仍有些发堵,此时却也不愿惹得长子不快,便闷声道,“地上凉,快起来吧。”说着,对那跪满院子的仆妇也道,“都起来吧。”
萃听她这般说,便起了身,将曲莲扶了起来。
徐氏正额头发胀,想着先梳洗歇息一番,却不妨身后的周姨娘突地娇笑道,“哟,这是哪个呀?咱们世子爷纳了小星儿了?”
徐氏闻言眉头一蹙,定睛一瞧,果见曲莲身后还站着个穿着桃红褙子的年轻妇人。看样貌不过十六七岁,看装扮也不似仆妇。她愣了愣,便问道,“可如周姨娘所言?”
曲莲闻言抬眼瞧了一眼跟在徐氏身后的裴邵竑,见他有些无奈的微微颔首,便垂了头低声道,“这是侯爷新纳的姨娘,姓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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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刚踏进内院,徐氏便被曲莲这句话气了个仰倒,偏她还不能发作在曲莲身上,只回身狠狠瞪了周姨娘一眼。按捺住心中的愤怒与屈辱,她转头看向曲莲,咬牙道,“姨娘?还未敬茶,哪来的姨娘。”说罢,不等曲莲开口,便领着方妈妈甩袖而去。自始至终,都未曾再看那薛姨娘一眼。
便是周姨娘这样惯会煽风点火的人,此时面上也有些青白。这事端皆因她的一句话而起,本想着刺一刺曲莲,谁想竟踩了徐氏的尾巴。再者,这薛姨娘年轻貌美,想来便是个备受宠爱的。她平日里虽刻意装扮,但毕竟已年过三十,又岂能与此时花朵一般的薛姨娘相较?这般想着,她便也有些丧气,只垂着头跟在徐氏身后朝着内院走去。
曲莲站在院门处,只垂手而立。此时裴玉华经过她身边,轻声唤了一句,“嫂嫂。”曲莲便瞧了她一眼,脸上露出几分笑意。裴邵竑跟在妹妹身后,只冲着她摇了摇头,未出声,却做了个“没事”的口型。
待众人皆进了内院,曲莲这才看向薛姨娘,她依旧站在原地,脸上有些忐忑。
曲莲只得走到她身边道,“各房院落还未分派,姨娘此时还是进去吧。不管如何,万事全凭侯爷做主。”薛姨娘闻言,勉强冲曲莲一笑,几人便走进了内院。
各房分派了居住的院落,徐氏与裴邵靖自然住进了峥嵘堂,几位姨娘小姐也都被领着去了各自的院子。
方妈妈在碧纱橱中哄着裴邵靖午睡,
夏鸢则带着几个院子里的小丫鬟收拾箱笼。徐氏则自坐在东厢宴息处的炕上生着闷气。方妈妈走出碧纱橱,便见她坐在炕上依着迎枕发愣。待走到她身旁,才瞧见她竟满脸是泪,不禁脱口而出道,“夫人,您……”
徐氏转头看到方妈妈,只摇着头,半天说不出话来。方妈妈赶忙上前给她灌了一盅热茶,又给她抚着胸口,直有半盏茶的功夫,她才缓了过来。人却依旧有些哆嗦,冰凉的手攥着方妈妈的手道,“他这是成心不让我好过啊!”
方妈妈叹了口气,却只能好言劝她,“侯爷只身在庐陵,身边也该有个人伺候。况他那会子身上不是还带着伤么。夫人,您怎么又忘了那时您自个儿说的话了。侯爷是一家之主,便是纳了个妾室,您还是这府里的女主人,还是裴氏的宗妇。那女子,终归不过又是一个周姨娘罢了。您是世子的母亲,她却只孤身一人,能翻出什么天去。”
徐氏听久了方妈妈这般劝说,只苦笑着摇了摇头,“我真是替他臊得慌……那薛姨娘瞧着比世子岁数还小,他倒也真做的出来。”
“夫人。”方妈妈闻言四顾了一下,这才低声道,“这样的话,您可万不能再出口。您与侯爷一年不见,正是重修旧好的时候,可万不能在这关头惹得侯爷不快。若是这般,那不是正趁了她们的心意?”
徐氏可以不在乎与裴湛的关系,却容不得那些姨娘们得意,听到方妈妈这般说道才咬牙点了头。
两人正说着,帘外有小丫鬟禀告道,世子到了。徐氏这才敛了神色,又拭了泪痕,方让裴邵竑进来。
裴邵竑一低头进了宴息处,便见徐氏坐在炕上,依着迎枕正揉着眉心。见他进来,脸上方露了笑面,和声让他过来。
坐到炕桌对面,裴邵竑便问道,“这院子摆设布置,可还合母亲心意?若有不妥之处,母亲只管吩咐曲莲,这些日子儿子那院子倒是让她打理的十分条理。便想着,她虽还年轻毛躁,若得母亲提点教导,倒也堪些用途。”
他正说着,方妈妈亲自端了茶盘进来。听到他这般为曲莲说话,不禁嗤得笑了出来。待将茶盏摆在母子二人身前,她这才打趣道,“这世子爷真是不一样了,以往哪里耐烦些摆设布置的小事。到底是娶了媳妇的人,性子也软和许多,也知道于细处问候母亲。”一边说着,又对徐氏劝道,“夫人,便是为着世子爷,您也得放宽心。”
裴邵竑方才进门,便觉得有些不对,此时听方妈妈这般说道,便知是为了那薛姨娘的事情。他也不好置喙父亲,便只端了茶盏喝茶。
徐氏闻言,便点了点头,抬头看着长子。见他穿着件簇新的石青色宝相花束腰直裰,面如冠玉,气色饱满,心中倒是和缓了不少。待他放了茶盏,便携了他的手低声问道,“她伺候的可好?如今你与她一处儿也一月有余,她可有了身孕?”
方妈妈站在她身边,前瞅着裴邵竑脸色尴尬起来,便替他解围道,“夫人,您也说世子爷跟大奶奶一处儿不过一月,这哪里就瞧得出有无身孕。”一边说着,还朝着徐氏使了个眼色,徐氏见状这才有些讪讪的点了点头。
母子二人又说了几句,裴邵竑见徐氏精神不济,便起了身,又说晚膳前领着曲莲来请安,方才离了峥嵘堂。
裴邵竑回到点翠阁,便听染萃说起,陈松来了。想着这姐弟二人十分要好,曲莲见到他定然高兴,裴邵靖便径自走到宴息处撩了帘子。
走进宴息处,果然看到曲莲侧身坐在炕沿上。陈松站在她身前,正垂着头,肩头一耸一耸,竟似是在哭着。
裴邵竑见状讶道,“这是怎么了?”
曲莲见他进来,起了身道,“世子回来了。”那边陈松也止了哽咽,只拿袖子狠狠的擦了脸。
见裴邵竑看着陈松,曲莲便对陈松道,“阿松,过来见过世子。”
裴邵竑便笑道,“叫什么世子,应该叫姐夫才是。”
曲莲顿了顿,并未接话。陈松抬眼看了裴邵竑一眼,犹犹豫豫的过来了,却并未如他所说,只唤了一声,“世子爷。”
裴邵竑也未恼怒,只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顶,温声问道,“这些日子跟着翟教头,可有用功?”
陈松一偏头便离了他的大掌,有些气鼓鼓道,“我自是用功的。”
听他这般,曲莲蹙了眉,轻声斥道,“阿松,怎这般跟世子说话。”
裴邵竑倒笑了起来,见曲莲更有些气恼,忙敛了笑对陈松道,“用功便好,明日我去校场,你可愿意跟着我去见识一下?”
话音一落,便见陈松两眼一亮。他刚要张口应下,却又梗了一下,偏脸看向曲莲。裴邵竑有些讶异,便也看向曲莲。
曲莲见两人这般望着自己,便只微微颔首。
见陈松破涕而笑的出了院子,裴邵竑这才走到曲莲身边询问,方才是怎么回事。见曲莲别了脸似不愿多说,他也不着恼,看着左右无人,便一把搂了她,在她耳边轻声道,“方才母亲给你脸色看,我带她给你赔不是可好。”
曲莲不妨被他揽住,不免有些心
慌,便低声道,“你快放开,这还是白日……”
裴邵竑却不依,只道,“正是歇午晌的时候,没人进来。”一边说着,便在曲莲脸上亲了一口,这才将她放开。
歇了午晌,到了申初,便有小厮来报,说侯爷再过一个时辰便返家。
徐氏歇了一觉,倒缓了过来,精神也好了些。听小厮这般来报,便让方妈妈遣了丫鬟,到各房传了话。
及至酉时,待裴湛走进峥嵘堂时,徐氏已带着众人等在堂内。见他入内,便上前行了礼。裴湛上前一步将徐氏扶了起来,温声道,“这许多时日,辛苦你了。”
徐氏闻言,眼眶便是一红,竟有些哽咽起来。
两人分别一年有余,此时见面,契阔间倒也十分和睦。
待裴湛坐至厅中上首,几个子女便上前行礼。裴玉华领着弟弟跪在前方,身后便是裴劭翊与今年九岁的裴丽华。见到许久不见的几个子女,裴湛脸上的笑意浓厚了许多,待四人起身后,便逐个询问了一番。
曲莲站在裴邵竑身后冷眼看着。裴玉华对父亲敬慕却不畏惧,笑语朗朗,自有一番将门闺秀的气派。那三人相较之下,却有些逊色。裴劭翊一反平日混不在意的模样,此时垂着头半声不吭。裴邵靖与裴丽华对着父亲,却显得有些畏惧。
尤其是裴邵靖,竟不如那只长他三岁的庶出姐姐,都快躲到徐氏裙后去了。
见幼子这般瑟缩,裴湛脸色便有些发沉。裴玉华见父亲脸色不好,便冲着母亲使了个眼色。徐氏会意,便将幼子拉到身前,笑道,“侯爷这次出征时,靖哥儿才三岁多,如今见了父亲,到不认得了。”
裴湛闻言,心中倒也有些愧疚。他离家那日,裴邵靖正因风寒而发热。那时看着啼哭不止的幼子,也是心急如焚,却无奈军令如山,只得狠心离了家门。便是将到北地之时,他也还惦记过这个孩子。
想到此处,他便朝着裴邵靖招了招手,见那孩子生的唇红齿白,便笑道,“靖哥儿越大,模样与夫人越发的像了。”
徐氏听了这话,却只勉强笑了笑。
一家子说了会儿话,便到了晚膳的时辰。因是团聚之日,一家人便不论男女,皆在峥嵘堂用了晚膳。
晚膳后,徐氏见裴湛面容有些疲累,便遣了众人,亲自服侍着裴湛进了内间。
48、
第二日用过早膳,曲莲便随着裴邵竑前往峥嵘堂请安。待到了徐氏正房,却见徐氏恹恹的坐在炕上,面色有些不好。李姨娘正跪坐在踏上给她捶腿。见二人进来,便着李姨娘退了下去,又让方妈妈给二人搬了椅子。
两人对视片刻,裴邵竑便上前请安道,“母亲昨夜歇的可好?瞧着您精神不太好,可要请个大夫来瞧瞧?”
却听徐氏道,“不过身上有些怠惫,那就用得着延医问药。”说着,她抬眼看了看长子,便道,“我昨日听你父亲说起,这些日子你倒是忙碌。我这里也没什么事情,你便先去吧,只留你媳妇在这跟我说说话就是了。”
裴邵竑闻言心中有些警惕,又不能违背母亲,便只得起身应是。待走出宴息处,正看到夏鸢端着托盘过来,便拉了她轻声询问。夏鸢见他询问,犹疑了一下才轻声道,“昨夜夫人与侯爷说了几句,便有些争执。后来、后来侯爷便去了薛姨娘处。”
他这一听,心中便有些了然,又替内间的曲莲担忧。问道两人因何事争执,夏鸢却不知因由,他便只能作罢。直到到了校场,也仍在想着这件事。
那边曲莲见夏鸢端了托盘进来,便起了身接过那托盘,将茶盏端到徐氏眼前。见徐氏仍闭目养神一般,便立在她身侧静静等候。
直过了半盏茶时候,徐氏才睁了眼,看了看曲莲,开口道,“你也坐吧。”曲莲这才在她对面坐下。
“你随着世子来庐陵也月余,世子身边可还有伺候的?”
曲莲一听,顿了顿,便恭敬道,“回夫人,这抵达庐陵方十余日。一切事物还未安顿好,世子又镇日在营中……此时确未顾及到这一处。”
徐氏听了,只点了点头,倒也未责备她。又过了一会,方才又开口,这一次却是问及薛姨娘之事。
薛姨娘之事在府内也不算什么隐秘,曲莲便捡着些不伤及徐氏脸面的一一说了。这边正说着,方妈妈进来道大小姐过来了,徐氏便让曲莲停了下来。三人说了些闲话,外院管事便送来了帖子。
见徐氏拿了那烫金的帖子,裴玉华便上前奇道,“咱们昨日才到了庐陵,这是谁家的帖子?”一边说着,还看向曲莲。
曲莲思忖片刻便道,“许是王府花神宴的帖子。”
徐氏翻开帖子看了看便点头道,“确是王府的帖子。”待看了日子,便又迟疑道,“明日便是正日子,倒有些仓促。”见母亲迟疑,裴玉华便道,“便是仓促些也无妨。王府既今日来帖,想必是知晓我们昨日方到,也不会计较什么。若是不去,这才是失了礼。”徐氏闻言便点头道,“既如此,那明日你便随我前去吧。”
裴玉华一愣,便问
道,“为何不带嫂嫂前去?”
听到女儿这般询问,徐氏便瞪了她一眼。
曲莲心知徐氏对自己一直心有芥蒂,如今能心平气和与自己说话,不过是因着裴邵竑。要让她带着自己去赴宴,那便着实为难她。再者,她因着陈留郡主的事情,倒也不愿前往王府。此时见裴玉华为自己说话,她便温声道,“世子不日便要离府,我正趁着这些时日为他打点行装,倒没什么功夫去赴宴。”她只想着宽慰裴玉华,却不妨那母女二人听闻后便同时沉默下来。
见母亲不吭声,裴玉华便道,“嫂嫂,咱们昨日才进城,对现今的形势摸不着头脑。你素日便有主意,又与大哥哥朝夕相处,你且对我们说说,这、这庐陵王可能成事?”
曲莲看着两人,脸上淡笑了笑,“侯爷与世子二人征战多年,既作此打算,便必有主意。”
她二人见曲莲这般镇静,心中便安稳了些许。
第二日,徐氏便带着裴玉华去了王府。
曲莲本想着,不过是去王府赴宴,不是什么大事。谁想着,这便又生出了事端。
因陈松要住在外院,她正收拾着这些日子给他缝的衣裳,想着一会儿便着染萃送去。裴邵竑还未返家,自王府返回的裴玉华便急急的到了点翠阁。见了她便匆匆的携了她的手进了内间。
曲莲不防她如此,心中疑惑,只跟着她进了内室。
方进了内室,裴玉华便摈退了丫鬟,只低声道,“嫂嫂,一会母亲要是找你,你可别去。”
曲莲闻言奇道,“夫人为何寻我?我又如何不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