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闭上眼睛,从鼻子吐气。「我想相信你啊,我真的想。但是我好怕我永远办不到。」
亚克想要为了这个男人对抗全世界,想要报复所有伤害过他的人事物,但难得一次,他想要成为比较稳定的那一个。所以他温柔地轻抚着亨利的颈侧,直到他的眼睛再度缓缓睁开,露出浅浅的微笑,用自己的额头靠上亨利的额头。
「嘿。」他说。「我不会让这件事发生的。听着,我告诉你,如果有必要,我可以字面意义地跟你祖母打一架,好吗?而且她老了。我知道我可以扛得住她的。」
「我不会这么自满喔。」亨利笑了一声。「她这个人可是充满了邪恶的惊喜呢。」
亚克笑了起来,推了一下他的肩膀。
「认真说。」他说。亨利正抬眼望着他,五官俊美、充满生命力,虽然愁眉不展,但他仍然是亚克愿意牺牲自己人生去保护的人。「我真的很讨厌这样,我知道。但我们要一起走过去。我们会把这件事搞定的。我们要创造史,记得吗?我们只能奋力一搏了。因为你就是我的目标,好吗?我这辈子再也不会像爱你一样爱上另一个人了。所以我向你保证,有一天我们可以只做自己,叫其他人去吃大便。」
他拉着亨利的脖子,给了他一个深深的吻,当亨利的双手捧住亚克的脸时,他的膝盖撞上了中控台。虽然车窗有着遮阳贴纸,这却是他们在公开场合最接近接吻的一次了。亚克知道这样很危险,但此刻他的脑子里只有那些他们在电子邮件里悄悄传给对方的古人信件,那些在史中流传着的字句:在每场梦境中我都能见到。请把的心留在华盛顿。像想家一般思念着你。我们两个渴望着爱的人。我年轻的国王。
总有一天,他告诉自己。总有一天,我们也有份。
在沉默的空间里,那种焦虑感就像是黄蜂嗡嗡作响的翅膀,在他耳边吵闹不休。焦虑感在他半梦半醒之间将他吓醒,就算他在官邸里一程又一程地踱步也甩不开。他一直无法摆脱自己好像受人监视的感觉。
最糟糕的是,他们看不到这件事的尽头。他们势必得继续保持这样的论调两个月,至少等到选举结束,在那之后,他们还要面对英国女王直接下令禁止的可能性。他的理想主义倾向不会让他接受这一点,但他不接受,不代表这件事就不存在。
他在华府无法安生,亨利在伦敦也坐立难安,而整个世界不断地说着他们两人在和别人谈恋爱的故事。他和诺拉牵手的照片。人们对于茱恩会不会得到英国王室正式承认的各种推断。而亚克和亨利,则像世界上最惨的《飨宴》108插图:被一分为二、血淋淋地推向没有交集的人生。
就连这个念头都让他绝望,就是因为亨利,他才会开始引用柏拉图来比喻──那些亨利最爱的文学作品。可怜的亨利现在只能枯坐在皇宫里,害着相思病,身处于悲伤之中,再也不多说什么。
就算他们这么努力,他们还是不得不觉得这世界要逼散他们。这整个布局不断对他们予取予求,把他们视为神圣的日子──在洛杉矶的那晚、在湖边的周末、还有在里约错过的第一次会面──重新改写为世人更能接受的版本。他们的官方说法是这样的:两名年轻有为的男人爱着两名美丽的年轻女子,而不是彼此。
他不想让亨利知道。亨利已经过得够痛苦了,没有支持他的家人,真正知情的菲力又无法善待他。亨利在他们通电话的时候听起来很平静、很完整,但亚克觉得他没有什么说服力。
在他更年轻一点的时候,如果他这么焦虑,而他的人生中又没有足够拉着他的锚点,他就会做出自我毁灭的举动。如果他现在在加州,他就会把吉普车开出来,沿着一○一号公路一路狂飙,把车门都打开,大声播放饶舌音乐,游走在被警察拦截的边缘。如果在德州,他会偷一瓶美格波本威士忌,然后和半个曲棍球队的伙伴们一起喝个烂醉,然后也许在那之后爬进连恩的房间窗户里,希望他明早就能忘记这一切。
第一场总统候选人的辩论会是在三周后。他甚至没有工作来分散他的注意力,所以他只能在那里反覆琢磨、反覆焦虑,并进行又长又折磨的慢跑,直到他的脚起水泡才满意。他想要把自己给烧了,但他又不能让任何人看见他自焚。
有一天,他在下班时间去国会山办公室,准备把一箱跟他爸爸借来的文件夹还回去。他听见下方楼层传来微弱的马帝.华特斯的歌声,然后他脑中灵光一闪。他的确还有一个可以发怒火的目标。
他看见拉斐尔.路那正在自己办公室打开的窗边,静静地抽着菸。窗台上摆着一个满出来的烟灰缸,还有两包空的万宝路菸盒和一个打火机。当他听见甩门的声音转过头时,他被吓得咳出一口烟雾。
「那鬼东西会害死你的。」亚克说。同一句话,他在丹佛的那个夏天说了五百次,但现在他的意思是,我真希望你死一死好了。
「小子──」
「别那样叫我。」
路那转过身,把菸捻熄。亚克看见他下巴的一条肌肉紧绷起来。虽然他看起来一如往常的英俊,但此时的他还是惨不忍睹。「你不应该在这里的。」
「少来这套。」亚克说。「我只是想看看你有没有种跟我说话。」
「你应该知道,你现在在和一名国会议员说话吧。」他平静地说。
「当然知道,大人。」亚克说。他朝路那走去,一脚踢开挡路的椅子。「真是伟大的工作啊。你要不要告诉我,那些投票给你的人,现在对于你当杰弗瑞.理查的小叛徒有什么看法啊?」
「你到底来这里干嘛,亚克,嗯?」路那纹风不动地问道。「你要来跟我打架吗?」
「我要你告诉我原因。」
他的下巴再度紧绷起来。「你不会懂的。你太──」
「我发誓,你要是敢说我太年轻,我就要抓狂了。」
「你现在不是已经抓狂了吗?」路那温和地问道。亚克脸上一定是闪过了非常危险的表情,因为他立刻举起了一只手。「好吧,时机不对。听着,我知道。我知道这看起来很鸟,但是──此刻有很多你想像不到的事正在运作。你知道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你的家庭为我做了什么,但是──」
「我不在乎你他妈欠了我们什么。我相信你的。」他说。「不要说我不懂。你比任何人都清楚我的能耐、知道我经过什么。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就会懂的。」
他现在和路那之间的距离近得足以吸入他的菸味,而当他直直看着他的脸时,他突然觉得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黑眼圈,和凹陷的脸颊有些似曾相识。这让他想起亨利在特勤组车上时的脸。
「理查是不是有你的把柄?」他问。「他逼你的吗?」
路那犹豫了一下。「我这么做是因为这是必要之恶,亚克。这是我的选择。不是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