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楚家。二楼的主卧房灯火通明。

梳妆台上昂贵的保养品一字摆开，慕佩雯轻轻抚着眼角怎么了也擦不掉的细纹。唉，岁月不饶人，再贵的保养品也躲不过岁月这把刀。它会在你不经意的时候一点一点在你的脸上身上留下记号。

放下手中的晚霜，慕佩雯回头看了一眼半躺在床上看书的楚云天。楚孟没有回来接手楚成之前，他365天没有一天是这么早回来的，繁忙的工作及应酬让他早生华生，两鬓的白发越来越多了，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年轻得让她不择手段也要得到的意气风发的男子。闭上眼，慕佩雯仿佛看到自己十六岁的样子，与静云、静月还有云天走在满是香樟树的校园里……那时候的天很蓝，那时候的心很纯洁……

静月，静月。你明明已经消失在我们的生活几十年了，为什么还要再出现呢？一睁眼，镜子里还是那个50多岁的妇人！

“云天……”慕佩雯转过身子看着一直在认真看书的楚云天。他并没有发现她的异样，头也没抬问道：“什么事？”

“我昨天去看凝露的时候，碰到了一个熟人。”想了想，慕佩雯还是说了出来。自从昨天碰到她之后，她心里真的堵得难受，昨晚一个晚上都没有睡好觉，所以她还是决定跟楚云天说一下。

“孩子没有什么问题吧？”楚云天依然没有抬头，在书本翻过一页的时候随口问道。这么多年一直忙于工作，好不容易空了下来，终于可以做些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楚云天，你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慕佩雯狠狠瞪了一眼还在看书的男人。

“你不是跟我说你去看凝露了吗？”楚云天终于抬起头了。楚孟自从结婚后就很少回家，也没有主动跟他打过电话，前几天从张嫂那里得知凝露有了孩子又不小心住院后他也是吓了一跳的。不过，因为怕凝露那个孩子尴尬，昨天他没有随慕佩雯一起去，而昨晚回来的时候问她她又不肯说。

“唉！我是说我在医院碰到一个熟人了。”慕佩雯把手上的瓶子重重的扔在梳装台上，气死她了！每次跟他说话他总是提不起兴趣。

“是谁啊？”女人总是这样，不管年纪多大，总想让人去猜测她在想什么。他老婆认识的人多了去了，谁知道说的是谁啊？

“你肯定是猜不到的。”慕佩雯幽幽叹了口气。

“你的熟人多得数不清，我哪里知道是谁。”楚云天把注意力又放回了书上。

“一个近30年没有再见的故人。”慕佩雯直沟沟地看着他。她就不相信这次他还能冷静。

果然，“啪”一声，楚云天手上的书直接掉在了地上。

“萧静月，她回来了！”那年她跟楚云天结婚后，萧家姐妹就从他们生活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听说是搬走了。而她巴不得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她们呢！怎么可能会去打听她们的消息。

“静月……你说你在医院碰到静月？”楚云天疲惫地闭上眼。静月，你不是答应过我不会再回来这里吗？为什么你又一次反悔了？她会不会已经跟楚孟见面了呢？楚云天并不知道，这些年来，楚孟跟萧静月一直有联系的，虽然不多。

“医院门口。但是我跟她没有交谈！”慕佩雯走过来拉起自己那一边的被子。

“她都没有跟你说些什么吗？”楚云天睁开眼看慕佩雯，好像不相信她的话。

“你以为我跟她会有什么好说的吗？还是你想知道萧静云是不是也回来了？”做了几十年的夫妻，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他从来没有一天忘记过萧静云，虽然他从来不说，但是每年那个女人的生日他总会躲到书房一整天都不出来。之所以她能忍这么多年是因为他们确实从来没有见过面，也因为除了那一天之外，楚云天从来没有失常过。她为什么要跟他反目而放弃舒适的少奶奶生活？况且，她是真的爱他！能从萧静云手里把他抢过来，是她这辈子最成功的事情！

“静云……静云……”一听到那个名字，楚云天似乎一下子老了很多。他的静云，这辈子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不回来了！他唯一对不起的人就是她！可是她却连一点弥补的机会都不给他，就这样走了！

“楚云天！你发什么神经！也许人家现在已经儿孙满堂了，谁还记得你啊？以静云的性格既然走了就不会再回来见你的。不要痴心妄想了。”慕佩雯看着丈夫躺在自己身边还在想着别的女人，心里的不满飚到了极点。为什么？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一提到那个名字他还能激动成这样？她陪着他走过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况她还为他生了两个儿子呢！

“如果能这样，该有多好。多好……”至少不是天人永隔无法再见。楚云天忽然觉得好累，累得只想静静地闭上眼。

“好？是啊！真好！”看着楚云天闭上眼不再理她，慕佩雯也关上了床边的小灯。现在再来谈这些已经任何意义了，什么也挽不回来了。哪怕萧静云真的回来又怎么样？鸳盟难续！这辈子注定只能是这样了。

退休后的生活会是什么样？

自从

把公司全权交给大儿子后，楚云天可是过得再悠哉不过了，隔三差五就跟一群与他一样的朋友去打小白球，喝喝茶，聊聊天。其实人生可以过得很简单，钱再多也是一天三餐睡一张床而已，开心才是最重要的。可惜大部分人都不会明白这个道理的，每天总是在不停地忙这忙那，直到闭眼的那一刻发现自己有太多事情来不及去做，却已发现得太晚了！

“云天，看不出来你身手还不错。下周我们再约。”一个认识很久却没有机会一起打球的朋友爽朗大笑着。

“好，下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楚云天把球具放在车厢后座。他最近出门都是喜欢自己开车，想到哪里就到哪里。

运动出了一身汗后果然让昨晚忽然听到静月的消息而郁结的心情好了不少，不知道佩雯说的是不是真的？静月，真的回来了吗？到底又是为了什么事情而来？

“云天哥……”越是不想发生的事情就会来得越快，而且是在你最没有防备的时候。那一声“云天哥”让楚云天拉着车门把的手更加用力，青筋一根根凸了出来。会不会只是做梦而已？

“云天哥，你不回头看一下吗？”萧静月静静地站在他身后。那个曾经让她心动不已的伟岸躯竟然已经有了微微地驼背，发脚也染上了灰白。原来他们都老了，岁月在他们不经意间悄然走过了几十年，还有多少恨要去追究？还有多少怨不能平息？

“静月……”在回头这一刻楚云天觉得喉咙哽咽住了。

明明就在眼前，岁月却已走过如此之远。他们离那个十七八岁的年纪已经好远好远了！远到不想再去追忆。

茶香袅袅的包厢里，楚云天与萧静月静默以对，窗外小桥流水的清雅景致却没人有心情去欣赏。

“静月，你回来有什么打算吗？”楚云天终于打破沉默，端起细致的茶杯啜了一口。

“只是回来看看故人而已。而且女儿大了，也想回来找个合适的夫婿啊！”萧静月双眼望着窗外没有聚焦，可惜这个愿望怕是难以实现了。但是为了女儿，她还是想要再试探一下，如果她把那个秘密说出来，可不可以再搏一搏最后的一点希望？从女儿的话里她知道，女儿看中的不是楚家的家产，而是真的喜欢那个人。即使是他失去楚家的一切，那她应该也不会在乎吧？

“真快啊！亦珊也要到了成家的年龄了。”楚云天在萧亦珊小时候见过她一面，没想到还记得她的名字。一个故人之女的名字！

“楚孟不是都已经结婚了吗？我们家亦珊跟他只差两岁而已！”收回视线，萧静月小心地拿起细细的茶杯。

“是啊，孩子都准备有了，我都要做爷爷了！”楚云天再次感叹着。从小到大，楚孟这孩子从来没让人担心过，除了一直都没有带女朋友回家也没有听说跟哪个女人有密切的往来，但他也不好问。依他的能力与样貌怎么可能没有女人爱？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他要娶的人竟是楚姜交往了多年而且马上要订婚的女朋友。他心里哪会不明白？对凝露，他一定是用了手段的。但这一点，他无法去责怪他。因为他自己是最没有权利要求他的！只愿他可以好好对人家女孩子，他也算是对得起静云了！

“云天，我听说，楚孟的妻子曾经是他弟弟的未婚妻？”萧静月小心地试探着。她想知道楚云天的想法。

“静月，你……怎么会知道？”楚云天手中的杯子差点掉在了地上。

“这个我是无意中听到亦珊说的。亦珊现在在楚成工作，所以跟楚孟走得比较近。”

“亦珊在楚成工作吗？”这让楚云天更加惊讶了，为什么这么重要的事情他会不知道？他对楚成完全放手也不过是半年的时间而已。

“是啊！楚孟没跟你说过吗？”

“年轻人的事情我们老一辈子的管不了那么多了。”在一瞬间的惊讶过后，楚云天很快恢复了冷静。他也不想也不愿管了。

“云天，你不怕楚孟是为了报复上一代人的恩怨而娶那个女孩子的吗？既然两个都是你儿子，你也太偏袒楚孟了吧？”萧静月定定看着杯中的茶，心情起落不定。

“静月，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偏袒吗？楚云天在心中叹息，就算是吧！这是他唯一能做的。

“云天哥，当年我把楚孟抱给你，你从来不会怀疑的吗？”当年那样的巧合，当然不仅仅是巧合。姐姐可以不在乎受的那些苦，但是她萧静月从来不是吃了闷亏就往肚子里咽的人啊！何况对方做得也太过分了。

“我怀凝什么呢？对于静云，我亏欠了她一生，如果这是我唯一可以弥补的，我不在乎。”他相信静云，一直都相信她的！只是他没有机会能亲口跟她说一声“对不起。”

“哪怕楚孟……”

“静月，什么都不用说了！”楚云天阻止了萧静月接下来要说的话，“我不想知道也不想听。不管楚孟真正的身世是什么，都改变不了他是静云的孩子这个事实，当然也会是我楚云天的儿子。如果这是你想知道的！”楚云天阻止萧静月想要继续说下去的意图。

“云天哥，我不知

道你会为了姐姐可以做到这样。”他的话让萧静月动容，她什么也不必问了，答案已经在心中。姐姐，他虽然负了你可是对于楚孟却是真心真意的爱护，你可以放心了。真的可以放心，只是，她可怜而又固执不放的女儿怎么办？

“只是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不是吗？”茶已经变凉了，却没有人想要去添加热水。

“姐姐终于可以安心！”亦珊，你是不是可以不要再痴恋了？痴恋那个永远不属于你的男人？

“我下午想去看一下姐姐，云天哥，你要一起去吗？”

“不了，我去的话怕佩雯……”他不想让慕佩雯知道这件事，那将会挑起漫天风云，届时怕是要无法收场。

“慕佩雯……云天哥，这么多年你有爱过她吗？”还是在意的，还是问出来了。

“静月。我跟她谈不上爱不爱，但既然已经结婚我就不会亏待她，况且我们也是一起长大的，没有爱情也有其它的感情。”静云走后，他已经知道他不可能再去那么爱一个人，但是他是楚家这一支唯一的继承人，他没有办法。

“你们后来还有了一个孩子。”他们是正常夫妻，怎么可能会没有孩子呢？萧静月，你真傻！

“静月，那是我的责任。”一个男人跟一个女人上床无关爱恨。这是全天下男人都有的通病，不是他楚云天想要做柳下惠就可以做的。

“好了，我们不用再说这些了。没用的！云天哥，我这次回来不是想破坏你们的生活，只是陪亦珊回来顺便看一下姐姐。我先走了！再会！”萧静月只觉得胸口闷得难受，不想再呆在这个密封的茶室里。再会？不会再会了吧？他们已经没有再见面的必要了！

“再见，静月！”没有看着静月离去，楚云天低下眼。

石虎岗公墓。

“姐姐，对不起。那么久都不来看你了！”萧静月把一束花放在墓碑前，对着照片上那个一笑就有两个小梨涡的脸蛋轻轻说道。

“楚孟长大了，结婚也准备有孩子了。云天哥对他很好，真的很好。你可以放心了！可是姐姐，你知道吗？亦珊竟然可怕的爱上了楚孟。可是那个孩子对亦珊一点男女之情都没有，注定了亦珊只能伤心。姐姐，上一代的故事为什么总是在不停地重复？我可怜的亦珊为什么要受这种折磨？我的一生已经够凄凉了，我的女儿还是步上了我的后尘。姐姐，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的是嫉妒你的。”说到这里萧静月停了下来，眼角竟然滴下了泪。

“从小你就比我深得爸爸妈妈的爱，功课又比我好。长大了可以跟自己喜欢的男人在一起。可是你知道吗？我也是喜欢云天哥的。但是我不能跟你抢，因为我只是爸爸妈妈为了不让你寂寞而从孤儿院回来的……”是啊，所以她真的好不甘心！但是爸爸妈妈还在世她怎么能辜负了那一份养育之恩。

“姐姐，现在再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人生已经过了一大半了，我不想亦珊这辈子跟我一样在一个男人身上痛苦。”萧静月擦掉眼泪，拿起手上本来是用来铲草的小锄头，慢慢地把那块已经用泥浆缝合了几十年的砖块一点一点的撬出来，哪怕是磨破了皮也再所不惜。还好此时不是扫墓时节，要不人家会以为她搅得死者无法安眠。

终于把砖头拿开，那个长方形的小小骨灰盒在眼前。“姐姐，对不起！这个秘密就让它陪着你一起长眠吧！不会有人再知道了！明天我会把亦珊带回法国！”萧静月从随身的包包里拿出一个包着蜡纸的小袋子轻轻放在了萧静云的骨灰盒里。让这一切都随着姐姐的去世烟消云散吧！这么多年她藏得也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