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昏黄暗沉,怕天授帝吹了风,窗户紧闭,点了灯烛也无法驱散殿内弥漫的沉沉暮气。
沐慈五感敏锐,很快适应黑暗,看到内侍宫女都退下了,只有崔院使一人守在天授帝床前。
这回却并非他又被当做顶缸大王被人推出来,以免皇帝宾天,御医殉葬什么的。沐慈对人心了解透彻,有些可怜天授帝。
这个帝王强硬铁血一生,到最后,能让他在昏迷之时放心留在身旁的人,真没几个。
沐慈直接把窗户都打开。
里面混合药味,龙涎香和腐朽死气的一股怪味,沐慈不愿忍受。
崔院使正打瞌睡,惊醒了,想斥责,可看到一个消瘦却挺拔的人影映照在夕阳余晖中,似镀了一层淡淡金光,侧脸的轮廓柔美圣洁……
崔院使心中一喜,便什么话也没说,躬身退到了一边。
床帐内,昏昏沉沉在噩梦中挣扎,流了许多冷汗的天授帝忽然被光线惊醒,哑着嗓子呼唤:“九郎……九郎回来没有?九郎……”
“是我,我回来了!”沐慈特有的清淡如幽谷涧溪的嗓音,冲淡了萦绕在房内的沉沉死气。
天授帝犹如聆听天籁,整个人的脸色都放松下来,飘到半空的心脏也终于落回了身体。他就怕最后一眼看不到。
“九郎……九郎……”他睁开眼睛,撑着要坐起来好好看看他儿子。
崔院使刚动一动,却见沐慈上前,便止了步子,退得更远。
沐慈亲自动手勾起了床帐,轻轻扶着皇帝,给他背后垫了枕头,让他靠的舒服点。才坐在床沿,拿了放在一旁的棉巾,帮天授帝擦汗。
一系列照顾人的动作,轻柔且熟练。
天授帝看清是沐慈,心情激动了一些,便开始“嗬嗬……”喘气。
沐慈轻抚他的胸口:“我回来了,不会再离开了,别担心。”
天授帝头晕胸闷,眼前发黑,却舍不得闭上眼睛,更努力想看清沐慈。
沐慈叹口气,心里并不好受。
天授帝的状况很不好,蜡黄的脸消瘦地不成人形,身上散发异味,才几天功夫,因为心理被打垮,身体就用肉眼可见的速度,腐朽下去。
天授帝张了张嘴,很难发出声音,盯着一旁的崔院使嗬气……
崔院使梗着脖子:“陛下,真不能用。”
天授帝固执地嗬气。
沐慈问:“用什么?”
崔院使面露哀色,立马告状:“陛下想用寒食散。前些天,陛下用了那种虎狼之药强行提着精神,药效过了,却越发不好了……”他想了想,不能让楚王什么都不知道,辜负陛下的一片心,大着胆子说,“殿下……陛下这么做,可都是为了您啊。”
天授帝嗬气的声音更大,还拍了两下床畔发出低吼。
沐慈心头大震,之前他就奇怪天授帝有精神理事,给他兵丁钱粮,怎么转眼说不行就不行了,原来……
牟渔没说,看来天授帝连他也瞒着。
沐慈对崔院使点赞:“不给他用就对了。我开张方子,你熬了药来。”沐慈说了几样药名和分量,是一剂温和滋养又带一点舒缓甚至镇静作用的药方,缓解天授帝的难受。
崔院使虽不知道楚王啥时候变医生了,不过……他对沐慈身上发生的各种神奇事情已经见惯不怪,且凭他多年行医来看,这药方的确可用。
他飞快下去了。
……
天授帝还是拍床,他眼睛看不清,摸不着,抱不到儿子,不高兴!
沐慈看着天授帝力不从心的焦急神色,第一次主动牵起他那双枯瘦的,骨节突出的手。天授帝的手掌仍有一层厚茧,见证他曾经的年富力强,征战披靡。
美人白发,英雄迟暮……都是极可悲的事,但沐慈并没多少哀伤。
生老病死,草木枯荣,自然而然,无需挂怀。
可是……
沐慈上辈子是个孤儿,没体会过父母亲情,再加上他从小智力出众,人事剔透,理智冷静,不会沉湎在感情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