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恩觉得薛时需要静养,不宜住在城市里,因此拜托神父帮他们在靠进伊尔库茨克的基尔塔纳村找了一间寓所,那里靠进贝加尔湖和泰加森林,环境十分僻静。
他们的寓所是两间木屋,四面都是巨大的圆木横叠上去砌成的墙,一间用于堆放柴火和杂物,一间当作两人的卧室。在这极北苦寒之地,木屋比砖石砌成的屋子更加温暖坚固,因此整个村子都是这种木屋。
那时候,薛时的精神状况很不好。他大受打击,一蹶不振,完全失去了年轻人应有的活力,变得沉默而抑郁,终日在院中的躺椅上坐着,常常一句话不说,一坐就是一整天。有时莱恩让他去劈柴,他便拿着斧头出去,一直在外面劈柴劈到天黑,饿了也不知道回家吃饭。
虽然薛时依旧对他很温柔,会拥抱他、亲吻他,但是莱恩知道,他的灵魂破碎了,其中有一部分死在故土,和他的战友们葬在了一起。
要如何修补一个人支离破碎的心灵呢?这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了莱恩苦恼的事。
他们仍然有欢愉的性事,在西伯利亚漫长而严酷的寒冬,两个人整日无所事事,体力得不到消耗,便不知疲倦,整夜整夜进行激烈的交欢。薛时的性欲比过去更加旺盛,更加可怕,有时候,他弯腰清理壁炉里的木炭,薛时会突然从背后贴上来,剥去他的衣物,掐着他的腰将他按在墙上,狠狠进入他。有时候能翻来覆去折腾一整夜,第二天顶着一张纵欲过度的脸坐在那里继续发呆。
面对这样不讲道理随时随地都会发情的野兽,莱恩只得苦笑,取悦他、迎合他,任他予取予求。如果单单只要满足他的性欲就能治愈他心里的伤痛,那可真是个稳赚不赔的买卖,可是,人间的事,哪有那么简单呢?
因为定期要去城里采购食物,偶尔也需要和村民们交流,莱恩会抽空学俄文,他想拉着薛时一起学,然而薛时兴致缺缺,有时候看莱恩在旁边读单词,他会草草扫两眼,然后继续发呆。
那一年的冬天,莱恩从一份俄文报纸上读到了南京沦陷的消息,他把报纸藏了起来,却不知道怎么搞的被薛时翻出来了,莱恩从外面回来,看到薛时拿着那份报纸,慌忙从他手中夺走,塞进了燃烧的壁炉里。
薛时当时表情淡淡的,没什么反应,莱恩心中惴惴,他不知道薛时的俄文掌握得如何,看懂了多少。
那天晚上,两人在床上异常激烈,薛时翻来覆去地折腾他,不肯让他有片刻喘息,到最后,他疲惫欲死,沉沉睡去,谁知睡到半夜被冻醒,睁眼一看,壁炉中的火熄灭了,而身边的人不见踪影!
莱恩吓得魂飞魄散,胡乱裹紧衣服就出门去找。
那是一个十二月末的深夜,气温接近零下三十度,寒风犹如猛兽的利齿一般撕咬着他,他每次从厚厚的积雪中拔出腿就扬起一大片的霰雪。
也幸亏积雪很厚,雪地里有一行清晰的脚印,他循着那脚印终于找到了薛时,当时,薛时一个人走在结冰的湖面上。
莱恩吓出一身冷汗,要知道,这个时节,湖面上刚刚结冰,冰层还没有那么结实,薛时一个人,要是万一冰层破裂掉进去,那就没有任何人能找到他了。
莱恩高声呼喊他,但薛时就好像没听到一般,一直走,一直走,一刻不停。
他突然就明白了薛时长久以来的心境。他的战友都不在了,他一个人,远离破碎的故国,在陌生的冰天雪地中彷徨。
莱恩不顾一切地追上去,也不管脚下的冰层结不结实。他那时候想的是,如果贝加尔湖是这世界尽头的一口深井,那就把他们一起吞噬进去吧,连同那些记忆、爱恋、以及他的爱人痛苦的灵魂。
终于,他追上了薛时,从背后紧紧抱住他,吼道:“你去哪?!你要去哪?!”
薛时猝不及防被他撞倒,两人抱在一起跌在冰面上,滑出去一段距离。他这时候才如梦初醒,躺在那里,默默凝视着莱恩,过了许久,才喃喃道:“你为什么爱我?”
“我只是一个……逃兵,你为什么爱我?”
莱恩没有回答他,将他从冰面上拉了起来,一路拖回了家。
壁炉里的火焰早就熄灭了,屋子里冷得像冰窟。莱恩一件一件脱下自己的衣服,一直脱到一丝不挂,站在他面前,冷得直发抖。
“操我!”莱恩赤身裸体向前跨了一步,红着眼睛。
薛时瞪着他,一脸震惊。
“操我!”莱恩奔过去,揪住他的前襟使劲摇晃着,“操到你能忘记痛苦、忘记那些事为止!”
薛时被他推得不住后退,跌坐在床上,察觉到他浑身都在发抖,慌忙抓过被褥,紧紧裹住他。
“他们已经死了!南京也没有了!这个事实不会改变,你为什么不能放过自己,好好生活?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折磨我?”
薛时隔着被褥紧紧将他拥进怀中,很长时间都没有再说话。
莱恩病了一场。他病着的时候,天气恶劣,暴风雪接连下了三天,他们住的小木屋距离基尔塔纳村有点远,薛时冒着大雪去村庄里请医生,但医生不愿意来,只是给他开了一些药。
那些天,莱恩烧得迷迷糊糊的,每每醒来都能看到薛时寸步不离守在他身边,白日里劈柴、烧饭、忙里忙外。晚间,薛时就捧着一本俄文字典上床,将他整个人用被褥裹得紧紧的,用臂弯圈着他,让他靠在自己怀中,抱着他一起学习俄语,直到莱恩不小心睡着。
薛时终于意识到,在他浑浑噩噩的那些日子,莱恩一个人承受了多少压力和恐慌,他终于能够渐渐抛弃过往,开始新的生活。
他进了神父在伊尔库茨克的工厂工作,神父在伊尔库茨克的工厂是一间飞机制造厂,薛时第一天踏进巨大的厂房,看到里面装配完毕正要出厂的战斗机时,眼睛都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