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薛时从宿舍溜出来,摸到莱恩房门口,在那里默默站了好一会儿,然后背靠着门,双手抱着膝盖坐下了。
他又一次梦到了和莱恩的离别,醒来后就怎么也睡不着了。他觉得恐慌,必须来看看莱恩,哪怕不能见面,只要能在距离莱恩最近的地方静静待着,他才能心安。就像过去莱恩住在小公馆阁楼的时候那样,他每晚爬上房顶,蹲在莱恩的窗外抽烟,默默守着他。
心中思绪纷乱,身后的房门冷不丁被人打开了,薛时毫无防备,直接就跌进了门里。
莱恩擦燃火柴,点燃美孚灯。薛时自己讪讪地从地上爬起来,关上门。
“来了怎么不敲门?”
莱恩拿起玻璃灯罩,轻轻罩在美孚灯的火苗上,隔着灯罩的玻璃,火苗将他修长的手指映照得细白温润,显出一种玉质的通透质感,薛时痴痴地看着那双手,忘了回答。
莱恩见他没反应,转过身,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笑道:“发什么呆?”
薛时垂着头,走过去,将他搂进怀里,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我……做噩梦了……”
莱恩深知这人的脾气,此时只要说些温软话语就能把他哄好。于是伸出手臂揽住了他,轻拍着他的后背:“不要胡思乱想,你就是白天想太多,晚上才会做噩梦。”
“你跟了尼姑,整日做那些危险的事,我心神不宁,觉都没法睡,”薛时闷声闷气地说,“现在,我要去北方了,你叫我怎么能放心把你一个人留下?”
“我到这里来,是因为师父有任务交给我,而且,我不是一个人,有师兄师姐在广州城里呢,如果有什么危险,他们会照应我的,你别多想好不好?”莱恩放开他,捧着他的脸,表情是一种循循善诱的温柔,他最近已经习惯了把薛时当小孩子宠,事事都依着他、让着他,就用这样的方法治好了薛时爱钻牛角尖的小脾气。
“我走了以后,你怎么办呢?”
莱恩一怔,看着他可怜巴巴的表情,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他走到床边坐下,拍了拍床帮:“来。”
薛时依言走过去,在他旁边坐下。莱恩按着他的头,让他躺在自己大腿上,然后用手指替他梳理着头发,依次按摩着他头顶的穴位。
薛时只觉得整个人都酥麻了,四肢百骸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他闭上眼睛,心里痒痒的。
“你太紧张了,要学会放松,现在好些了吗?”
薛时点点头,平躺在他大腿上,睁开眼,直愣愣地望着他。
时节正是盛夏,屋里有些闷热,莱恩穿了一件很薄的棉布睡衣,从薛时这个方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胸前顶着布料的两粒凸起,他看得呼吸一滞,突然觉得周遭的温度在上升。
他不由自主坐起身,一把捉住莱恩的手按在胸前,和他额头抵在一起,小心翼翼地用唇触了触他的。
莱恩没有拒绝,两人抱在一起亲吻,过了很久才放开。他捧着薛时的脸轻道:“毕业以后,你就是一名军人了,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要时刻记住自己的使命,不要沉溺于情爱,去做你应该做的事。我在广州待不久,再过一阵子,我就回上海了,如果你想见我,就给我写信,我答应你,在你需要的时候,我一定会在你身边。”
有了他这番保证,薛时焦虑的情绪才总算得以缓解,莱恩又温言软语对他说了很多话,才好歹把人哄好,在天亮之前送他回去了。
转眼便到了拍毕业照的日子。
摄影师是从市区的照相馆聘请的,莱恩以及几名教官站在树荫下和摄影师聊天,远远就看到一大群学生走上校场,薛时正在其中。莱恩看到他,不由一怔,视线再也无法移开。
今天为了拍照,所有的毕业生都换上了一身笔挺的草黄色陆军军官制服,薛时因为身材高挑,站在人群中特别扎眼。他一双眼睛隐藏在帽檐的阴影下,宽肩、窄腰、长腿,将一身军服穿出一种英武飒爽的气质来。
薛时远远看到站在树荫下的莱恩,不由抬了一下帽檐,朝他笑了笑。
莱恩朝他回以微笑,赞许地点了点头。
褪去了在大都会时的摩登和奢靡,薛时如今一身戎装的笔挺身姿,毫不染尘的明净双眼,依然让他心颤不已。
这是他所爱的那个少年,他愿意留在中国,用一生陪着他成长。
所有毕业生分成四批,摆好了拍照的阵势站好。
“来,全部看这边!”摄影师朝学生们挥了挥手,拉长声音喊道,“看镜头,准备好!”
镁光灯一闪,这些年轻的脸孔就定格在镜头里。
拍完照,学生们一哄而散,今晚在礼堂有欢送会,所有的毕业生都可以参加,众人于是兴致勃勃地回去休整,准备参加晚上的宴会。
莱恩走过来,朝薛时伸出手,笑微微道:“你顺利毕业了,恭喜。”
薛时正了正帽檐,伸手与他握在一起,却不想手心冷不丁触到一个硬物,他怔了怔,低头一看,手心里躺着一枚钥匙,钥匙上还挂着六国饭店的门牌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