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9日,更正上面那一条,这里还不如监狱,因为这里没有你。”
“1月22日,与你分开五个月整,我开始慢慢习惯这里的生活,就像当年,在我出狱后,你一个人在监狱里那样。”
“2月19日,广州的天气已经很暖和了,学校里很多春花都开了,现在,它是一座温暖漂亮的监狱了。没有你的地方,对我来说都是监狱。”
“2月25日,因为在武器学的课堂上睡觉,被罚站了一个下午,明明先生讲的那些我都懂,我能不看书本,徒手画出任意一把枪的断面图,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被罚站。”
“3月1日,今天是休息日,很多同窗都回家了,还有一些外省的去了市里游玩,宿舍很清静,我想买一台留声机。”
“4月8日,我总是梦见你,却看不清你的表情,醒来的时候,一切都这么无趣。人生真是无趣。”
王雪松的日记都是用英文写的短句,一天少则一两条,多则五六条,似乎是想起来就写上一两句,很琐碎,基本上就是日常生活的流水账,林玉良曾经留过洋,所以都能看懂。
他缓缓走进树林,没想到刚走了没多久,冷不丁从树上跳下一个人,猛地将他扑倒在地,紧接着,侧脸就结结实实吃了一拳。
薛时揪着林玉良的衣领将他按在地上,举着拳头怒道:“你敢翻我东西?!”
林玉良躺在地上,双手高举,忙不迭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就是好奇……”
薛时不由分说又狠狠揍了他两拳,出了心中一口恶气,才放开他站起身,冷冷说道:“再敢翻我的东西我打断你的腿!”说罢他便站起身,夹着他的日记本就要走。
不想,那林玉良躺在地上,捂着脸,突然失声痛哭。
薛时转过身,蹙眉看着他。
林玉良是真的在哭,用痛哭流涕来形容都不为过,他躺着哭了一会儿,又坐起来,后背靠着一棵树,趴在自己膝盖上接着哭,呜呜咽咽地哭。
薛时隐约知道这人是个富裕人家的少爷,跑来读书还随身带了个跟班,家里时不时有仆人过来给他送些吃穿用度,保证他在学校不用吃苦。如此被人从小捧着护着长大的少爷,自然是没有吃过拳头,所以受不了这种挫折,被同学打了,哭一哭,也很正常。
“能陪我坐会儿吗?”林玉良眼泪汪汪地看着薛时。
薛时原本不想搭理他,但毕竟是他动手打人在先,他自知理亏,便走过去,在林玉良旁边坐下。
“兄弟、我……特别理解你……”林玉良抽噎着说道,“我看了你的日记,知道你心里面有喜欢的人……我懂这种感觉,特别懂。”
“……”薛时稍微有些吃惊,日记是用英文写的,就是为了确保别人看不懂,没想到身边真的有懂英文的。
林玉良沉默了一会儿,渐渐平静下来,开始了他的叙述。
原来,这位林家二少爷几年前情窦初开的时候结识了一个舞女,就此坠入爱河,被那舞女迷得神魂颠倒,天天往舞厅跑,不久,两个人就住到了一起,日夜不回家,学校都不怎么去了。
林父对这个纨绔的儿子非常担忧,使了些手段,花钱又请人的,好歹拆散了这对鸳鸯,并且强行送他去留洋。
林二少留洋归来,发现了父亲当年的阴谋,一气之下离家出走,进了军校,无论父亲如何逼迫他都不肯再回去,誓要保家卫国战死沙场,林父恼羞成怒,和他断绝了关系,现在家里由长姐继承家业,也只有长姐疼爱他,时不时写信过来嘘寒问暖,还差人给他送这送那。
“他们告诉我说秋芳背叛了我,嫁人了,孩子都有了。那段时间,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整天浑浑噩噩,就只知道喝酒。我留洋回来才知道我父亲骗了我,秋芳是被他们赶走的。”林玉良泪眼地看着薛时,“所以,我特别理解你的心情,心里有一个不能在一起的人,她一直在那里,你却再也见不到她,一想起来就心痛,这种生活太苦了,真的,这就是人间悲剧。”
薛时没有说话,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落叶和尘土,把手伸到他跟前。
林玉良抬眼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握着他的手借力站起身,却听王雪松低声道:“对不起,我不该打你。”
林玉良不好意思地搔了搔头:“不,是我错在先,该我道歉才对,你这几拳打得不冤。”
薛时朝他伸出手:“我以前小名叫时哥,所有人都这么叫,你也可以叫我时哥。”
林玉良伸手和他握住,诚恳道:“时哥,对不起。”
在一个群体中,过于优秀的人通常是会被孤立的,更何况是像薛时这样脾气不好且目中无人的人。因此,薛时在学校里并不受欢迎。
林玉良和王雪松一起从小树林里走出来,两人还滚了一身的落叶和泥巴,这个消息短短几天便在学校里传开了。有些多嘴多舌的学生甚至将两人之间的关系添油加醋乱说一通,导致这事越传越离谱。偏偏那两个人更是如传闻所说,越来越亲密,有点形影不离的意思。于是,谣言一发不可收拾,最后甚至传成了林玉良和王雪松两个人早已结成了龙阳之好。
林玉良人缘好,谁都愿意卖他林二少一个面子,尽管他再三澄清,就是遏止不了那些风言风语。
薛时倒是无所谓,他完全不理会那些流言,依旧每天过着不合群的日子,但是林玉良来找他的时候,他也愿意让林玉良在一旁待着。
在他的影响下,林玉良也开始写东西,薛时写日记,林玉良写情书,两人还会切磋交流一下,把写的东西交换过来,互相帮对方修改拼写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