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94、诛心
暴雨停了一会儿,晚餐之后,又开始下了起来。这种电闪雷鸣的夜晚,大家通常都没什么事做。
莱恩坐在桌前随意地翻着一本书,阿南在他的铺上闭目打坐,刘天民本来还在屋里跟他俩聊天的,结果发现自己几乎是对着两个哑巴在说话,便自讨没趣,下楼去跟尼姑还有那几个洋人技师一起喝酒去了。
但只是过了片刻工夫,刘天民又匆匆跑了上来,一脚踢开门!莱恩和阿南一起看着他,一脸莫名其妙。
刘天民抚着胸口缓了口气,一脸激动地朝莱恩扬了扬手里的电报:“找到了!阿遥师兄找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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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到阿遥的电报,尼姑当晚就赶回了上海。
此时已是后半夜,雨已经停了,暑热消退,夜风凉爽。薛时躺在榻榻米上,听到檐廊里传来穿着木屐的脚步声,那声音听起来……竟然有那么一丝急切。
薛时在黑暗中笑了一下。他如今孑然一身,唯一的至亲病逝,旧日的兄弟反目,挚爱的恋人远走,混到现在这副落魄的境地,还在关心他、还在不遗余力寻找他的,竟然是他年幼时结识的一个街边乞讨的老尼姑。
尼姑走到门前停了一会儿,猛地拉开门,拧亮电灯,薛时连忙用手臂盖住眼睛。
“阎王爷怎么没收了你?”尼姑看着薛时,没好声气地骂了一句,“命可真硬!”
薛时伤势未愈,完全靠药物支撑着逃出来,此时已经耗尽了力气,有气无力地道:“你是特意跑回来骂我的?”
竟然还有力气顶嘴,还能这么活蹦乱跳的,那就说明身体没什么大碍。尼姑放了心,走过去在他身旁跪坐下来,试图拉开他的手臂,“给我看看伤哪儿了。”
“关灯!”
“关了灯我怎么看?你是伤了什么见不得光的地方?断子绝孙了?”
知道她是故意这么说,薛时都气笑了,无可奈何道:“不是,断了一条腿和几根肋骨,伤了脏器,躺了快两个月才能下床。”
薛时拿开手臂,只觉得灯光异常刺眼,他眯着眼睛,又开始流泪。
黄尼姑观察着他,觉得他的眼睛有点不对劲:“眼睛怎么了?”
“他们给我注射了一种药,主要作用是镇定和止痛,但这种药成瘾,而且伤眼睛,用多了之后副作用很大,眼睛见不得光,见不得风,就像现在这样。”薛时说着又用手臂挡住了眼睛。
“嗯。”尼姑没什么表情,心里大致了解了他的身体状况。
薛时见她面上淡淡的,不由有些担心,问道:“我这个眼睛,有没有办法治?不会以后都见不得光了吧?要不要叫黎大夫来给我瞧瞧?”
尼姑点头道:“天一亮我就让人去请黎大夫,顺便让他帮你把脑子给治一治,索性治成傻子,以后就不会出去胡闹了。”
“你不欺负我能死?落井下石!”薛时面上和她拌嘴,其实暗自松了口气。两人认识十多年了,互相都很了解,他知道但凡尼姑还有心思跟他开玩笑,就说明问题不严重。
尼姑在他眼睛上盖了一块毛巾,给他全身检查了一遍,大致跟他自己说的八九不离十,而且因为受伤时得到了及时的治疗,再加上年轻力壮,静养了两个月,骨头都已经基本长好了,接下来只要花费一段时间对肌肉进行针对性的锻炼就能恢复到以前的状态,最麻烦的是眼睛的后遗症,以及他身上的药瘾。
“眼睛可以治,但是这个瘾,你得自己戒,需要吃点苦头。”尼姑叹了口气,“我让阿遥留在上海看护你。”
薛时点了点头,沉默了一会儿,他低声问道:“李先生他……”
尼姑打断了他:“都这样了还有心思惦记别人?”
薛时拿开毛巾坐起身,殷切问道:“他走的时候,有没有留下什么字条?或者有没有说什么话?”
“没有。”
薛时眼神暗了下去,又问:“那他有没有不高兴?”
“他很失望。”
“哦……”薛时讪讪地点了点头,“是我失约在先,他失望是应该的……”说罢又躺了下去,拿毛巾盖住眼睛,很长时间都没有动。
黎大夫是尼姑的故交,医术高明,住在上海邻近的小镇上,接到尼姑的消息,一大早就背着个古旧的行医箱匆匆赶来。
他对着薛时望闻问切了一番,然后坐到桌前,抖着胡须开始写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