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喘息声,心脏咚咚地敲击着胸膛,他恨不得把这个让他疼痛的根源挖出来扔在地上狠狠碾碎!
一个少年白净的面孔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少年微微一笑,朝他伸出手。
他在崩溃的边缘抓住了那只手,痛苦地哀求道:“阿南,帮帮我、帮帮我……”
阿南小时候遇上匪徒进村洗劫,被他们割了舌头,后来就再也不会说话了。此时,薛时握着这个哑巴少年微凉的手,慢慢镇定下来,从奔溃的边缘恢复了一点理智,阿南是尼姑最得意的大弟子,他知道只要尼姑肯出手帮他,事情就一定会有转机。
朱紫琅昨晚喝得烂醉,留宿在薛时家的客房里,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扶着胀痛的脑袋起床洗漱。他一出房门就看到叶弥生端坐在餐桌前慢条斯理地喝着粥,不由微笑了一下,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早”
“二哥,早。”叶弥生微眯了眼睛,下一句就问道,“时哥呢?”
他端起粥碗,动作停顿了一下,说道:“兴许早起去工厂了罢,最近北方局势紧张,萧先生那边不断追加订单,工厂都在日夜赶工,今年时哥恐怕会连过年都过不安生。”
“时哥一直都这么努力,顾先生现在是越来越离不开他,他的地位更稳固,这是好事。”叶弥生满意点头。
朱紫琅低头看了一下餐桌,发现自己毫无意识地坐在了薛时平常坐的位置上。他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要是这个位置是我的就好了。
他看着叶弥生漆黑的瞳孔:要是这一切都是我的就好了。
客厅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二哥!小叶!”陶方圆快步跑进来,打断了两人安静的进餐,他双手撑着餐桌,上气不接下气道:“出事了!李先生被日本人掳走了!”
“什么?!”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站起身,叶弥生惊道:“他昨天才刚刚新婚,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今早天还没亮透,我送时哥去工厂的路上绕道去看李先生,发现那宅子里全是尸体,李先生夫妇失踪了!我们找到一个活口,才知道是日本人干的,日本人昨晚血洗了整栋宅子!”
“日本人?”叶弥生感到不可思议,忙问道,“那时哥呢?”
陶方圆一怔,吞吞吐吐道:“时哥他……状况不太好,他觉得是自己害了李先生,现在已经去追了……”
朱紫琅从沙发上拿起了自己的大衣,一边穿上一边往外走:“我立刻就去召集弟兄们赶去支援时哥!”
“不,二哥!”陶方圆一把拖住他,“时哥让我来报信不是为了让你去支援他,他是要你留下来接手一切,工厂那边不能缺人,要让顾先生没有后顾之忧。而且,这次我们死了那么多兄弟,很多事情需要善后,你不能走!”
“可是他一个人!”叶弥生颤声道,“他一个人就这么去了,该怎么办呢?”
“不行!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去送死,你放开!”朱紫琅一怒之下就去掰陶方圆的手。
嫉妒归嫉妒,可薛时是他真正的兄弟,纵使刚才那个可怕的想法曾经在他的脑海里闪过,可是当薛时遇上困境,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
陶方圆干脆从背后死死捆住了他的腰,怒吼道:“朱紫琅,你个混账东西!你冷静一点!这是时哥的命令,你连他的话都不听了吗?”
“你放开!”朱紫琅抬起胳膊,一个肘击恰好顶在陶方圆脸上,陶方圆痛呼一声,捂着鼻子,指缝间渗出血来,但他还是死死抱着朱紫琅不肯松手。
岳锦之匆忙跑了进来,看到扭打在一起的两个人,吃了一惊,立刻上前将他们拉开:“你们都不要吵了!”
“都这个节骨眼上了,你们还有闲工夫内讧?”岳锦之扬了扬手里的电报,“时哥刚发来的,说他已经查到李先生的下落,他们上了去南京的火车,时哥也一路跟着他们往南京去了,我已经通知何越,让何越何律两兄弟带人去支援他,他们刚刚已经出发了,带足了家伙的,你们全都在上海待着,该干什么干什么,哪儿也不许去!不能自乱阵脚,让时哥分心。”
“没错,”叶弥生深以为然,“时哥现在需要我们,我们还不知道他的计划是什么,也不知道日本人的目的是什么,我们不能乱套,都留在上海待命,观察局势,等他的消息,随时给他提供支援。”
莱恩他们清早天未亮就上了火车,到傍晚行至南京,稍作停歇之后从浦口搭上了去往天津的火车。
时节已是隆冬,天空仿佛像要飘雪似的灰蒙蒙的,津浦铁路沿岸显然不似江南那般城镇密集,轨道两旁的枯树和荒草飞快地向车窗后方掠去,越是向北行驶,车窗外的光景便越是荒凉。
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将一整节车厢里昏昏欲睡的乘客都惊醒了,他们不满地抱怨着,抱婴儿的是一位年轻的母亲,显然是育儿经验不足,一脸羞窘地抱起哭闹不止的婴儿站起身想要走出车厢,不想却被脚下大包小包的行李绊了个趔趄,于是,婴儿哭闹得更厉害了。
小唐从新婚丈夫的臂弯里惊醒,掏出她常用的一枚蝴蝶型发饰束好头发,一脸同情地望了那年轻女子一眼,朝莱恩做了个手势:我去试试。
她走向那个束手无策的母亲,在取得了她的同意之后将婴儿接手了过来,让婴儿面朝下趴伏在自己肩膀上,然后在狭窄拥挤的车厢里踱着步子,拍着他的后背。果然,只是一小会儿工夫,那孩子便安静下来,在她肩上慢慢睡去。
等到婴儿睡熟了,小唐才小心地将他交还给他母亲,返回莱恩身边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