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时整理着被弄皱的衬衫领口,沉默地注视着映在玻璃门上那个清瘦修长的身影,一直保持的笑容渐渐退去。
莱恩惯常不喜欢去澡堂子那种喧闹的场所,因此他已经许久没洗过澡了,离开薛家以后一直过得简朴清苦,每日只能以清水擦身,今天,他索性用了充足的时间将自己上上下下揉搓了个透彻。
洗完澡后,无处宣泄的怒气总算消弭了,他围着那块白色钩花桌布走出浴室,想要看看薛时这一番折腾到底是故弄什么玄虚。
一直等在浴室外的人已经穿上了崭新的西装外套,头发似乎重新梳过,黑亮浓密,一丝不苟,非常郑重其事。莱恩很熟悉,这是他要出席某些重要场合才会有的一身行头。
薛时将一直挂在手臂上的衣服递过去:“穿上,我们要走了。”
莱恩依旧是一头雾水,一脸狐疑地看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无可奈何地接过他递过来的衣物,背过身去,扯下桌布,慢慢穿上衣服。这一身与薛时那身装束如出一辙,皆是大都会摩登青年出席重要场合最隆重最正统的打扮。
他穿好衣服转过身的时候,薛时已经拿着鞋盒折返回来,走到他面前,不由分说弯下腰,单膝着地,从鞋盒里拿出一只崭新的黑皮鞋,一只手握住他的脚踝,仰头望着他。
莱恩只觉得心脏狠狠颤了一下,不由自主蹙眉。
屋里并没有点灯,仍旧只有浴室里的那一点微光能照进来,矛盾、惊讶、犹豫,又有一点点朦胧的欣喜……各种表情杂糅在莱恩脸上,一定很精彩,幸好他此刻背对着浴室的灯光,将一双眼睛藏在湿漉漉的额发里,他确信薛时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到底在干什么?
我到底在干什么?
我们到底在干什么?
莱恩想要抽回脚,可是看着薛时那乌黑清亮、像孩童一般单纯热切的眼神,拒绝的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他忍着心头怪异的感觉,任凭那人捉着他的脚,给他套上鞋子,又去鞋盒里拿了另外一只鞋,捉起他的脚踝给他穿上,动作堪称温柔。
“穿成这样,是要去参加婚礼么?”莱恩居高临下地望着他,问道,他极力掩饰掉了话语中的讥讽之意。
看得出来,薛时今晚格外沉默温顺,也不答话,只是仰头冲他笑了一下,掏出一块帕子,在他两边的鞋面上擦了擦,然后站起身,然后动作自然地挽起他的胳膊:“走吧。”
两人一同走出房间,外面没有掌灯,一片黑暗,莱恩凭感觉知道,那是一处宽敞的客厅。
身边的人发出两声响亮的击掌声,下一个瞬间,客厅上方巨大的水晶吊灯突然亮了,紧接着,四周墙壁上的一圈玉兰花形状的花灯也渐次亮起,与此同时,窗外骤然炸开一朵巨大的烟花。
大厅一下子变得灯火通明,莱恩用手背挡住眼睛,片刻后才适应了突如其来的光亮。他这才发现,大厅中聚集了许多人,地面铺了红毯,看到他们出来,人群瞬间沸腾起来,他们纷纷拉响了手中的小礼炮,彩色的纸花和丝带喷了他一头一脸。
金发碧眼的乐师开始奏乐,气氛活泼喜庆的曲子响彻整栋楼,在小提琴和钢琴的合奏中,他才看清坐在钢琴前的人,是叶弥生。
莱恩一脸迟疑,扫视厅内众人,发现他们大多是薛时的各路兄弟朋友,有一些他在薛宅见过,挺面熟。他盯着薛时的侧脸看了一会儿,心想:他终于要结婚了。
察觉到他在看他,薛时回给他一个安慰的眼神,挽着他慢慢走上红毯。
这时,人群中挤出来一个人,用力握住他的手,面露喜色:“恭喜了,李先生!”这人瘦高个,穿得文质彬彬的,莱恩立刻认出来,这人居然是崇明岛的刘天民。
“恭贺李先生!”
“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李先生真是我见过的相貌最好的新郎。”
“郎才女貌,真是般配!”
溢美之词此起彼伏,莱恩越听越不对劲。这时,乐声变了,人们纷纷让开一条道,莱恩就看到站在人群尽头盛装打扮的小唐。
小唐显然也是薛时用某种方法给“请”过来的,仓促地披上了婚纱施了粉黛,此刻仍然有点摸不清状况,一直战战兢兢地任由岳锦之牵着,直到看到他以新郎的身份出现,才终于松了口气,露出惊喜又羞涩的表情。
薛时一直挽着他的胳膊,带着他向前走,边走边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我想为你做点事,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从今往后,我会安安分分娶妻生子,再也不会来打扰你们。”
两人走到新娘面前,薛时松开了他,将一只小巧玲珑的红绒盒子塞进他手里:“快去,新娘在等你,给她戴上。”
莱恩只觉得恍恍惚惚的,犹如身处梦境,他朝小唐走了两步,走得浑浑噩噩,那个装戒指的红丝绒盒子被他捏在手心,捏得指节发白,掌心生疼。
你从来都是这样,自作主张,从来不问问我想要什么。
薛时一直站在背后笑吟吟地看着他,岳锦之将新娘送到他面前,看着他的眼神中带了那么一丝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