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紫琅把那名女助手推出门,便一声关上门,落了锁。
薛时他们四人站在那位宋医生的书桌前,薛时率先开口:“请问是不是宋义明宋医生?”
宋医生四十出头,但是他看起来比他的年龄要老成许多,而且显然是个见过场面的,此时他神色平静,不慌不忙地拿起眼镜戴好,抬头打量着薛时。
一个少年从那三人身后走出来,怯生生地看了他好一会儿,试探着轻唤了一声:“表叔?”
这时,宋义明脸上才显露出诧异的表情,他推了推眼镜看着那少年,蓦地睁大眼睛:“你是……袁表哥家的儿子?”
袁嘉吉跑过去,抱着他的手臂:“你真的是表叔!”
宋义明点点头,欣慰地拍了拍少年的肩:“多年不见,袁表哥家的儿子已经这么大了!好!好!”
薛时看着这个衣着整洁的中年医生,突然意识到自己就这样贸然闯入实在是十分失礼,倘若李先生在场,定然是要批评他的。
他后退了一步,朝陶方圆和朱紫琅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去一边坐,他自己来交涉。朱紫琅和陶方圆会意地点点头,两人退到一边,在长椅上坐下。
“宋医生,”薛时并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他指了指少年,“这孩子是我们遇上的,人,我们给你送到了,下面我们来谈谈正事,关于你的弟弟宋义青。”
听到这个名字,宋义明蹙眉,他让袁嘉吉去一旁和朱紫琅他们坐在一起,双手放在桌面上,正色看着薛时。
“宋医生似乎一点都不意外?”
“该来的,迟早要来的。”宋义明眉头紧锁,“关于我弟弟,你们想要知道什么?”
“他三年前曾在监狱服刑,这件事你知不知道?”
宋义明表情沉重地点点头:“是我送他进监狱的。”
薛时突然用手撑着桌面凑近他,低声问道:“听说是因为盗窃了一具尸体?”
听到这话,宋义明脸上突然显露出痛苦的表情,他沉默了许久,长叹一口气,缓缓开口:“我的弟弟,他是个疯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宋家代代学医,以悬壶济世为祖训,祖上名医辈出,还曾经出过一位御医,得到过皇帝亲书御匾,赞宋家妙手回春、大医精诚。但传到宋义明祖父这一代,因为世道乱,家族就有些没落了。
经营药铺的祖父高瞻远瞩,看到了西医的先进性,遂留下遗嘱,希望宋义明的父亲将长子送出去留洋,学西医,次子带在身边,学中医,力求不落后于时代,纵使政局动荡也要振兴宋家,将这个医学世家的名号代代传承下去。
因此,宋义明的父亲十来岁就为他聘请了家庭教师教他洋文,等他长到十七八岁就送他去了欧洲学医,而小他五岁的弟弟宋义青就留在家里帮着父亲打理药铺。
弟弟脾气古怪,终日待在药铺里读那些祖上传下来的古老医书,兄弟俩本来就不亲近,宋义明出去留洋之后的几年,几乎与弟弟没有任何联系。
直到某一年宋义明回家过年,发现弟弟被父亲关了禁闭,这时他才得知,弟弟成日不务正业,竟然从那些古老的医书中发现了一个极偏门的药方。
这是一个古代统治阶层用于保存尸体的特殊药方,通常用于殡葬。利用此药方调制出的药汁有两种用途:一是作用于生者,就是把药汁喂给活人喝下去,连喝数十天,令药汁中的有效成分浸透此人的内脏和毛孔,则此人死后尸身可以不腐不朽,长久保存;二是作用于死者,将尸体浸泡于药汁中数月,拿出来摆放,尸身不会腐朽。
最开始,宋义青在一些野猫野狗身上做实验,慢慢发现药方的不足之处并且加以改良。渐渐地,他愈发胆大,开始利用人的尸体做实验,利用药液稳定住尸体的腐坏状态,力求完美地保存尸体。
后来,他变得更加丧心病狂,开始利用活人做活体实验。他找了几个已经身患绝症无药可医的穷人,给他们的家属一些钱买下这些人命,将他们关在一处,每天灌下十几碗药汁,最后,那些人都死于饥饿和病痛,并且无一例外的,尸身仍然保持着活着时的颜色和弹性,显然,此药作用于活体的效用要高于尸体。宋义青研制的防腐药剂成功了。
宋义明学成回国的那一年,弟弟宋义青已经被愤怒的父亲逐出家门,断绝了一切联系。虽然兄弟俩关系淡薄,但看着唯一的弟弟误入歧途,宋义明到底是于心不忍,曾经私下里打探过他的行踪,得知他迫于生计,在一个画廊当学徒学美术,宋义明联系了他,接济了他一些钱财衣物,让他至少能够温饱。
几年后,父亲去世,宋义明继承了家业,自己也成为一个医生,春风得意前程似锦。后来,他遇上了心仪的女子是一位远房表亲家的女儿,不久,他就与这位袁姓表妹订婚了。
订婚典礼,他邀请了弟弟。此时的宋义青,在一所学校教美术,生活虽不富裕,但还算安逸。
宋义明看着走上正道的弟弟,百感交集,作为一家之主,他原谅了弟弟并且重新接纳了他,恢复了宋义青的家族身份,允许弟弟每年清明和他一起祭拜祖先。
可是好景不长,未婚妻没多久染上疫病,没能等到与他结为夫妇便撒手人寰。可是出殡那天,众人惊恐地发现,她的尸体不翼而飞,一同消失的还有弟弟宋义青。
当找到宋义青的时候,他在郊外一座空置已久的旧房子里,已经发了疯,他将赤裸的女尸浸泡在自己调制的防腐药剂之中,神色癫狂地用油画颜料画出女尸的面貌,口里含糊不清地说着疯话。
宋义明这次再也无法原谅弟弟,强行将他送往外省,关进了一所疯人院。
之后,宋义明一直一个人生活,他得知住在南京的未婚妻的哥嫂意外身亡之后,义不容辞地揽下了资助两个孤儿读书的任务,这几年,他一直在关注着袁家姐弟俩的成长,却一直没有去见过他们,因为弟弟的所作所为,他对未婚妻的家族心存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