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时合上乐谱,把帆布包藏好,又躺了回去,闭上眼,怕冷似地环抱着自己,思绪翻江倒海,眼角微微发热。
这一年的八月,江淮流域雨水丰沛,各处河道水位暴涨,倒灌的河水淹没了一些地势低洼的地区,许多巷弄的积水没过膝盖,报纸上时不时有市民淹死的新闻。
暴雨断断续续地下了许多天,整座城市都湿淋淋地浸泡在雨水里。
牢房进水了。
漆黑的脏水里漂着一张掉瓷的脸盆,一只湿淋淋的老鼠无助地吱吱叫着,在脸盆里急得团团转。
莱恩窝在铺上,看着那只老鼠,摇了摇头,苦笑着说:“我也帮不了你了。”此时牢房里的积水已经没过膝盖,他只能在床铺上窝着。
突然,铁门“咣”地一下打开了,门外的人急促而简短地命令道:“出来!”
长久被囚禁的人听到这句话一般会有两种反应大狱获释的欣喜,抑或是即将临刑的恐惧。
然而这两种情绪,他都感觉不到。
他自始至终都很平静,因为这两种结局都能够让他得到自由,身体的,或者是灵魂的。
积水的走廊里已经排起了一条长长的队伍,每一个囚犯都戴着镣铐静静站在水里,没有人对他解释什么,他们也给他戴上镣铐,并且用一个黑色的布袋罩在他头上。
紧接着,他被绑着双手,和那些囚犯们串在了一起,狱卒拉着绳子,像拉着一串牲畜一样,在没过膝盖的脏水里缓慢前进。
莱恩猜想,应该是地牢积水的缘故,他们要将囚犯紧急转移。
突然,绳子被撤去了力道,队伍缓缓停止,走在前方的一个狱卒惊呼一声:“灯怎么灭了?!”
“怕是电线浸水了!”另一名狱卒答道,“在这等着,我去瞧瞧。”
几十名囚犯挤在一条狭窄黑暗的走廊里,头上都罩着厚实的黑布袋,彼此都看不见,他们开始窃窃私语。
狱卒在黑暗之中朝墙壁上甩了两下鞭子,喝到:“安静!都给我安静!禁止交谈!”
囚犯们安静了一小会儿,忽然有人惊恐地大叫起来:“你们这是要带我去哪里?!绞死?还是砍头?不!我不走!我不想死!我没有罪!我要见典狱长!”
这句话犹如迸溅的火星子,立刻就点燃了囚犯们心中的恐惧,他们一瞬间就炸开了!
“我也不想死!我家里还有婆娘和孩子……”有人情绪崩溃了。
“我是被诬陷的!我想知道我犯了什么罪!”有人愤愤不平。
“我要上法庭!我要翻供!”有人开始挣脱绳索。
“放我出去!我没有罪!”
“我是被冤枉的!他们对我严刑逼供!”
“……”
场面失控了。
他们在漆黑的走道里互相拥挤推搡,越来越多的人挣脱了绳索,摘下头上的布袋,试图往走道外面跑,但是这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谁也看不见谁,谁也不认识谁,谁也不知道出口在哪。囚犯们像一群在黑暗中挤挤挨挨蠕动着的蛆虫,找不到发泄之处,于是开始攻击身边距离最近的人。
狱卒挥着皮鞭大声吼道:“安静!安静!因为地牢淹水,你们只是被转移出去,没有生命危险……”
然而他的解释很快就被囚犯们的哭喊声淹没了。
莱恩后背紧贴着墙壁,想要尽量避免被误伤。手上的绳索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挣开了,他拿掉头上的黑布袋,然而眼前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突然,不知道谁猛地撞了他一下,他没能反应过来,一下子就跌进积水里。
他在水里撑起身体试图站起来,但是有人踩到他的手,溅了他一脸脏水,有人在他身边跌倒了,压在他背上,他又重新跌回水里。
必须站起来,否则他很有可能被这群失去理智的囚犯们活生生踩死。
黑暗中,不知道谁突然扣住他的手腕,不由分说就将他从水里拉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