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某一天,他听到那狱卒在他的牢房外面打翻了装食物的桶,有人小跑过来大声训斥他,狱卒呜呜地发出一些单音节的哀鸣,他才明白,那个狱卒,是个哑巴。
在黑漆漆的地底下,头顶的电灯始终亮着,人是完全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的,尤其是像他这样不爱记录时间的人。
他从墙上剥了一块碎石下来,在桌子的边沿打上线,画了密密麻麻的格子当琴键,于是,他就有了一架钢琴。
从小到大,他的世界就只有这么大,他也只需要这么大。
他每天敲击着桌沿练习弹琴,使自己的手指保持灵敏,他对于时间的流逝无知无觉,直到
他终于接触到了两个从外面来的人。
那是一个蓄着络腮胡的中年人,穿着一件灰布褂子,在布褂外面罩了一件旧得发黄的布围裙。络腮胡男人身后还跟了一名黑衣人,这种制服莱恩一看便知,是情报局的人。
络腮胡面无表情走进来,目不斜视,也不看他,仿佛对于这样的监狱以及像他这样在监狱里腐烂的这类人早已习以为常。
“你……”莱恩已经很久没有与人交谈,此时连张嘴都觉得费力,“是谁?”
黑衣人立刻怒叱一声:“不准交谈!”
络腮胡一脸冷漠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哑巴狱卒走了进来,一手端着个木质脸盆架,一手提着水桶等杂物。
莱恩用破破烂烂的桌布将桌子边沿盖好,坐在椅子上一脸愕然地望着他们。
络腮胡熟练地在他面前支好脸盆架,置好盆,往盆里注入热水,扔了一块毛巾进去,接着,二话不说就将他的头摁进水盆里。
莱恩很快就明白过来,他们这是要给他剃发、剃须,做些基本的清洁工作。
络腮胡在黑衣人的监视下将他一头油腻纷乱的卷发洗干净,用梳子一点点梳开,又扯着他的头发强迫他向后仰着头,将一块热毛巾敷在他口鼻上。
他的动作堪称粗暴,扯动之间很疼,但莱恩忍住了,没有吱声。他知道自己头发和胡须的长度,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十分邋遢,有这个机会清洁一番修剪一下还是好的。
背在椅背后面的拳头突然被人掰开,然后不由分说就被塞进了一样小小的圆形硬物。
莱恩浑身一僵,心脏突然剧烈跳动起来!
他警觉地朝黑衣人望了一眼,因为牢房里太过安静,黑衣人也放松了警惕,兀自走到桌边,翻了翻络腮胡剃头匠的工具箱,然后拿起一把镊子,百无聊赖地用镊子的尖头剔着指甲。
莱恩紧紧捏着拳头,虽然他们的接触在情报局的严密监视之下,但是那个剃头匠似乎在试图向他传递什么消息。
之后,剃头匠就再也没有什么特殊举动了。片刻之后,他就被剃成了个板寸头,凌乱的胡须也被剃得干干净净。
情报局的人走过来,漫不经心在莱恩头顶摸了一把,满意道:“不愧是剃刀郑,这头剃得真干净!”
剃刀郑点点头,淡淡道:“过奖。”
“走吧,下一个,”情报局的人收起事务性的笑容,边往外走边说道,“那家伙的疯病越来越严重,可不像这一个这么安静好伺候。”
剃刀郑默默收拾起他那些吃饭的家当,跟着黑衣人和狱卒一起走出囚室。
等到外面完全安静下来,莱恩呆滞的眼神立刻就活泛了,他按捺着突突的心跳摊开手心,发现剃刀郑塞给他的,是一枚扣子。
那是一枚很普通的铜扣子,很旧,磨得发亮,被他在温度过高的掌心里捂了许久,带上了他的体温,莱恩摩挲着扣子,有点留恋那温润的手感。
他确信他不认识那名剃头匠,也彻彻底底检查过,扣子并无任何特殊之处,就只是一枚铜扣子。
那么是谁?费了这么大的劲,托人躲过重重封锁,避开严密的监视,带一枚扣子给他?这个人到底想要向他传达什么?
莱恩一手托腮坐在桌前,望着那枚扣子愣神。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年轻囚犯的脸,难道是他?
他似乎记得以前薛时穿在囚衣里面的那件夹棉短袄是带这种扣子的,可是又怕这个想法是因为他自己的记忆错乱而造成的。
他害怕,这一切都只是他自己的臆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