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钢琴师 最澄 3082 字 4个月前

薛时不动声色撕了一块馒头塞进嘴里,有一下没一下地嚼着,视线一直没有离开对面那人的脸。

他在对我说谎。

两人面对面坐着,默不作声地吃饭,在两只手同时伸向一只馒头的时候,莱恩终于看了他一眼,目光与他相触,心中“咯噔”一下。

他知道了。

薛时换上一副笑脸,主动将那只馒头递过去,殷勤笑道:“多吃点,要开始干活了。”

通过周围囚犯们的交谈,四个人大概得知,他们所在的这片林区被称为一号林区,林场其实不止这一片林区,距离一号林区不远还有二号和三号林区。一号林区挺老了,伐了两三年,能用的大树几乎已经被砍伐殆尽,正在做收尾工作,据说过段时间就会终止砍伐,保护起来,人手再被调去别的林区帮忙或者去开发新的林区。

由于连年战乱,汽油柴油成了稀缺品,伐木全靠人力,但是运输就成了一个大问题。好在林区木柴多得是,所以运输可以由以烧木柴为动力的蒸汽机运输车完成,而薛时他们要做的就是将伐倒的树木装车,由运输车运到指定地点堆放,每个月都会有船来收走。

这种收尾工作很不好做,很多两人合抱都抱不过来的粗壮大树被伐倒,横七竖八倒在地上,须得由他们运上车,有的树木甚至要由十几个人合力才能抬上运输车,是个非常耗体力的活。

薛时他们分为两组,两个人一组,挑个头比较小的、容易运输的木材先下手。他和莱恩一组,两个人身形差不多,莱恩体力也还可以,两人配合默契,干活干得挺轻松。但另外一组就不行了,王征个子矮,体力也差,所以刘天民他们那一组进度非常慢,监工过来巡视了两回,第三回 已经开始叱骂。

蒸汽运输车发出一声长鸣,车顶烟囱喷吐着白汽,拉着一车圆木沿着既定轨道晃晃悠悠开走了。

车一走,薛时他们才得以休息,他坐在一截树桩上,拿水壶喝着水,目光偷偷瞄着莱恩。

莱恩晚上没怎么睡觉,此时干了半天体力活,显然是累极了,靠在一根粗壮的圆木上就睡死过去,但是他眉头紧蹙,睡得很不安稳。

薛时脱下衣服,自己嗅了嗅,觉得汗臭味不算很严重,才默然走过去,将衣服盖在他身上。临近年关,天气很冷,干活出了一身热汗,在这种露天林地睡觉,铁定着凉。

薛时穿过一片林地走到刘天民和王征负责的区域,看到那两人正一头一尾抬着一根圆木朝前走,王征憋得满脸通红,还得提防着脚下,免得踩到树桩摔倒。看得出来,王征已经拼命在努力,无奈他体质不佳,确实不适合干这种重体力活,被监工叱骂了几次,他也很着急。

薛时走到王征身边,一句话不说就接过手。

“时、时哥,我可以的……”王征额头上挂着豆大的汗珠,托着圆木不肯放手。

“去歇会儿吧。”薛时说了句,他已经看出王征的窘境。

王征不知所措地看着刘天民,刘天民朝他点点头示意他去休息,又对薛时诚恳说道:“时哥,兄弟我欠你个人情。”

两人默契地将那根圆木送上车,薛时一改与莱恩一起干活时的沉默,远远瞧了一眼坐在树桩上休息的王征,问道:“出去以后,你准备就这么和一个男人过下去了?”

刘天民笑了笑,那表情里颇有些自豪:“那当然。”

“不娶妻生娃?”

“我就中意他,所以这辈子就打算这么过了。”

薛时蹙眉问道:“那是因为你没遇上中意的姑娘,两个男人过一辈子,这算哪回事呢?又不能传宗接代。”

刘天民正色道:“时哥,人和人相爱,是一件很难的事,要讲求缘分,你以后遇上意中人的时候就知道了。再说,传宗接代很重要吗?这种世道,像我们这样的人生出来的后代,不过是让人糟践的烂命一条罢了。”说罢,他深深地望了远处的王征一眼,“我这辈子就认他了。”

薛时表情尴尬,缄口不言。看不出来,刘天民这么个粗犷的汉子,讲起这些儿女情长来,还挺煽情的,一番对话,倒显出自己的浅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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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是第一天干这种体力活,都还不太习惯,比不得那些在这里干了很久的老囚犯,到了晚间,四个人都累瘫了,在食堂草草吃了饭,没有去排队洗澡,在井边打了一桶水回营房草草擦了身,立刻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一觉睡醒,薛时觉得周身恢复了一些力气,他抬头望了一眼黑的窗外,发现距离天亮似乎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禁窃喜。

他翻了个身,看着对面那张床,突然觉察到一丝异样:屋里的鼾声此起彼伏,而对面那张床铺上甚至听不到鼻息声。太安静了!安静得简直不像是有活人睡在上面。

他轻手轻脚摸到对面的床边,看着那一团起伏的人形被褥,终于打定主意,猛地将其掀开!

果然,被褥里填充着枕头和衣物,莱恩却不知所踪。

一股无名怒火烧上心头,薛时咬牙切齿地扔下被褥,摸黑套上衣服,匆匆跑出营房。

营地里亮着几盏灯,灯光照不到的地方则是一片黑暗,这处小小的营地仿佛是漂在漆黑海面上的一座孤独的小舟。

薛时首先去了茅厕,里面黑漆漆冷飕飕的,一个人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