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弥生点点头,仿佛是疲惫极了:“二哥,你替我处理一下,把她葬了。”
这女人纵然自私、冷酷、恶毒,但终究是他的母亲,叶弥生这种态度也未免过于冷酷无情。朱紫琅虽然对他如此冷漠的反应有些惊讶,但很快就释然了:这个女人的死亡,无论是对于叶弥生还是对于她自己,都是一种解脱。
“时哥被他们带走了,我们要想办法把他弄出来,泰安烟馆有位顾老板,你找人去试试看能不能联系上他。”叶弥生说着就转身往外走,却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都软倒下去。
朱紫琅眼疾手快奔上前去扶住了他,看到有什么东西从他手里掉下来,但他没空理会,只用那条没受伤的手臂搂着他,将他送回了隔壁房间,安排他躺下休息。
他返回那间有尸体的屋子里开始收拾残局,突然看到有什么东西躺在地上。
那是一只空了的玻璃针筒,在银亮的月光下反射着冰冷的光。
第7章 7、01896、01897
天色已经黑透,走道里安着几盏电灯,赵煜城在门口站定,正了正帽檐,挪了一下眼罩,指挥着几个狱卒一筐接一筐地往监舍里运送充当晚餐的黑面馒头。
他一直觉得那些印度狱卒拖曳着竹筐的动作就像在拖曳那些被处死的囚犯尸体一样。
“赵看守长!”
身后有人叫他,赵煜城回过头一看,是巡捕房专门负责押送犯人的王警员。
“这是新来的。”王警员指了指身后一个身形瘦高的青年。那青年戴着手铐,嘴角红肿,额上还缠着绷带,被王警员向前推了一下,抬眼冷冷瞧着他。
赵煜城了然点点头,对狱卒说道:“把他送去六号监D404吧。”
狱卒将人带走之后,他递了支香烟给王警员,并且用打火机给他点燃:“王兄弟,这么冷的天,辛苦了。”
王警员把一份档案递给他,轻吐了一口烟气:“这个人,郭警长亲自交代过不要过多约束,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来把他捞走。”
赵煜城细细翻阅着那名囚犯的档案,不由一怔:“才十九岁?杀了人?”
“是啊,不过这家伙背后有人,你不要多问。”王警员拍了拍他的肩。
大约又是个麻烦的家伙!赵煜城不禁感到头疼。
他所管理的六号监共有四幢监舍楼,D404,这间位于D幢监舍楼四楼的最大监舍有五间普通监舍那么大,里面关了十几名囚犯,其中最久的那个已经关了十一年。这些人的人生经历堪称精彩纷呈,罪名也是千奇百怪五花八门,总之,他们的档案赵煜城是当作故事来读的。
赵煜城夹着一套囚衣走到404门口,看到那个新人被两名狱卒押解着等在那里,赵煜城拿钥匙打开监舍的铁门,对他招了招手:“进来。”
囚犯们正集中在通铺上或躺或卧,一边嚼着干硬的黑面馒头一边大声吹牛,一看到赵煜城,几个囚犯立时闭了嘴,埋头猛吃。
提篮桥监狱是英国人设立的监狱,监狱的职员之中,英国人和他们从殖民地带过来的印度人占了一大部分,像赵煜城这样能在这所监狱担任要职的中国人是少之又少的,传闻这位赵看守长以前曾是一名军官,带着军队在浙西一带的山里剿匪时被流弹打瞎了右眼,之后他辗转来到上海滩,当了一名狱卒,很快就得到英国人典狱长的赏识,最后被破格升任为看守长,独立管理整个六号监的狱卒和囚犯。
能爬到这个位置,这位赵看守长自然不是省油的灯,囚犯们对他非常敬畏,不过,在看到跟在赵看守长身后的新人时,囚犯们突然又活泼起来,他们交头接耳了一阵,都一脸兴奋地看着新人。
赵煜城将那套囚服拍在新人胸口,环视了那些不怀好意的囚犯,冷声道:“这是新来的,他年纪是小了点,但是我警告你们,只要进了我的楼,就要和平共处,一旦发生暴力事件我有的是办法让你们好过!好了,进去吧。”
新人不声不响走进监舍里,把囚衣套上,囚衣是一件半旧的夹棉短袄,瞧着还算干净,胸口的名牌上印着数字:01897。
赵煜城背着双手看着他,正色道:“以后,在这里,你的编号就是01897,”说罢转向囚犯们:“01897,名字:薛时,十九岁,罪名是……”
“杀人。”薛时说着,自顾自从竹筐里拿了两个黑面馒头,撕下半块塞进嘴里,漫不经心地嚼着,慢慢走到监舍里,找了个角落蹲下。
赵煜城默然点点头,背着手走出大监舍,在这名年轻囚犯一脸淡定地说出“杀人”这两个字的时候,他突然就不替他担心了。
也无怪赵煜城要这么担心,因为404实在是一个情况复杂的混合监舍,里面关押的犯人形形色色,让他头疼至极。就在前两天,有个刚入狱一周的新人在这里被囚犯们殴打折磨,好在目前已经被解救,被送进了隔壁的单人监舍405,那个打人的罪魁祸首正在关禁闭。
刚走出门,就看到狱卒押着405的犯人从医务室回来了。
那犯人额头嘴角都是青紫瘀痕,头发乱蓬蓬的,遮住了眉眼,在遇到赵煜城的时候眼神亮了一下,朝他微微点了一下头,赵煜城知道他这是在向自己表达谢意,便也点了一下头回应。
赵煜城曾一度怀疑这人是个痴呆症患者,是个无知无觉的傻子,因为他自进了监狱之后几乎就没说过一句话,即使是在404被那些人羞辱和踢打的时候也不吱声,既不会求饶喊疼也不知道向狱卒们呼救。他们夺走他的食物,试图扒他的衣服,并且往他身上倾倒排泄物,没有人知道发生了这些事,直到赵煜城某天进行例行巡视,在404的角落里发现了他,当时他已经被饿了三天,并且已经浑身脏臭满脸青紫地蜷缩在角落里奄奄一息了。
原本,新来的囚犯被那些老油条欺负是常有的事,新人都会有个适应的过程,所以如果没有造成较大的伤害狱卒们一般不会去管,但这次事件有点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