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色的日子里,喜欢上林安楠是被许戚唯一一件赋予不同色彩的事情,足以一笔一划郑重地记在日记本,供每天夜里躺在被窝回味仅有的接触,反刍一丝甜。
许戚是个透明人。
走在十三中的路上经常会被骑自行车打闹的男生们无缘无故撞到,学校里惯会欺负弱小的混混都不常联想到他,欺负一个没有脾气的人,半点没有成就感可言,他太平凡,窝囊得毫无特点,从来没人关心他的心情是好是坏,除了班长林安楠。
尽管只是出于一班之长的责任心,林安楠对每个同学照顾有加,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关心,总能换来许戚一瞬间满到溢出的感动。
唯一这个词太珍贵,拥有另一层心照不宣的含义,许戚自己也知道,他这样的人从一早就没有明恋一个人的资格。
如果让任何与许戚有过接触的人回忆他的相貌,不管一百张嘴能有多少份答案,总结成一个词,大概都会是普通。
春夏秋冬,无论什么时候,许戚清瘦的身型永远套在那件肥大的校服里,黑发额发和眼镜框遮住半张脸,闭着没有血色的唇,一截瘦削的下巴总随埋下的脸抵在领口,散发不让人靠近的阴郁气息。
老师间形成一种默契,课堂上从不会喊许戚站起来回答问题,核对花名册乍看到许戚的名字,会不由自主地产生他是否真的属于班级一员的怀疑。
许戚也会遗忘自己。老师杵在讲台上课,他觉得自己是一道飘忽不定的影子,忽地失去重量,升到半空,刺耳的下课铃打响,才有重重坠落回身体的重量。
许戚从一早就知道,他和身边所有人都不同。
这点指甲盖缝大小的差别,让他自有记忆开始便是其他正常人眼里,最不正常的人。
六月,盛夏。
教室是一个窒闷的火炉,风扇有一搭没一搭地转,随时要坠在学生们黑压压的头顶。
许戚低头写数学题,写一会,停下几分钟,和不讨喜的外表一样,他的脑子也与聪明沾不上边,对此,所有老师都不觉得意外。
小学初中的时候,许戚还能吃力地摸到班级二十名的门槛,等上了高中,高强度的学习渐渐让他从二十名,掉到二十五名,再到三十名。每次家访结束,陈芳都会甩着那些成绩单说出许多旁人无法想象的难听的话,这种晚上,一般不会准备给许戚的饭菜。
划掉草稿纸上第二种算法,依旧是错的。许戚搁下笔,在呼吸都是闷热的教室里,鲜少有人能静下心做题。
惯性作用下,他望向林安楠的座位,自习课上到一半,王老师有事离开,几个闷坏了的女生便围在林安楠座位旁聊天。林安楠是七班的班长,也是班级里公认最漂亮、人缘最好的女生。
今天聊的话题似乎和往日不大一样。
“你刚才看见了吗?长得真帅,听说是从三中转来的,那么好的学校怎么会转来我们这里?”
“谁知道,可能是搬家了吧。”
“才过去一周,4班的姚冰已经开始追人了,听说她每天放学都去6班门口等人,不知道现在发展到了哪一步。”
“廖今雪不会答应吧,”一个女生小声说,“他看起来像是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的样子。”
“姚冰那么漂亮......”
后排的蒋明不合时宜地插进一声嗤笑,打断女生们的窃窃私语,他刻薄的神情让本就拥挤的五官更加惨不忍睹,偏偏只有自己意识不到,大声喧哗好像要让所有人都听到:“要我说,不用两周这小子肯定原形毕露,你以为他现在装好人为了什么?就是为了看你们这群没有脑子的女的冲他犯花痴,他假装假装矜持,你们还真敢相信,指不定心里怎么笑你们蠢。”
女生们明显都惧怕蒋明,即便反感也默不作声。林安楠瞪了他一眼,“蒋明,你能不能不要乱说话?廖今雪又没有惹你。”
“允许你们花痴,不允许我说几句真话?”蒋明嗓门很大,毫不避讳惹来全班目光,“班长,你那么维护这个新同学,不会也喜欢他吧?”
“你,你......”
蒋明把她从上到下瞧了一遍,眼神赤裸裸,令人作呕,“还是算了,姚冰比你漂亮不知道多少倍,换我我也选她。”
林安楠在同学注视下气得浑身颤抖,双颊红得滴血,慢慢噙满一层泪光。许戚的心和掌下作业本一样被揉得发皱,他想从座位站起身,过去朝蒋明脸上打一拳,让他给林安楠道歉。
可这些画面仅仅在脑海里一遍遍循环,蒋明跟和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继续和同桌打诨,气哭了的林安楠被女生们围在中间,细语安慰。
“安楠,你别信蒋明乱说,姚冰没有你好看,真的追起人来你肯定不会输。”
其中一个显然不怎么会安慰人,刚说完就被另一个胖女生打了一下。
林安楠的情绪已经平稳下来,不断捏着那团擦完眼泪的纸巾,一言不发,脸颊褪去因羞愤浮起的红晕,依旧有些不正常的红。
这些变化像一根细小恼人的刺,扎得许戚说不清哪里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