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意识到方青宜态度决绝,闻驭没有再直接与他联系。昨天傍晚,他让季楠平找了方青宜一趟。面对坐在酒店大堂,气质冷淡、不发一语的方青宜,季楠平尴尬得不停喝水,慢吞吞转述,闻驭希望方青宜回去住,如果方青宜不愿见他,他搬去外面。
方青宜越过季楠平,望向酒店大堂的鱼缸。五彩斑斓的观赏鱼似乎意识不到自己被人类丢入封闭的玻璃缸里,在水里轻快地游来游去,吐出一圈圈气泡。他沉默听完,过了半晌,视线落向季楠平,淡淡答复道:“你替我告诉他,不必了。”
“他要是不愿协议离婚,那就法院见吧。”
季楠平冷汗直冒,支吾两声,夹着公文包走了。
结束跟季楠平的短暂见面,方青宜返回客房,整理好第二天开庭要用的材料,早早就睡了。睡到半夜,他从一场混乱的梦境里惊醒,昏沉沉摸到床头开关,打开台灯,找到手机想看眼时间,却见闻驭给他发了一条新的语音过来。
闻驭发送语音的时间是两点十七分,二十分钟前。Alpha被电磁信号处理过的音质,暗哑、沉闷,让人感到对面的人,仿佛也被漫漫长夜困住。
“我们见一面好吗?”
方青宜最近睡眠很差,半夜醒来便很难再睡着,翻来覆去,闻驭的声音怎么都挥之不去。方青宜心底涌起一股愤怒,很想扯开喉咙、大叫出声,可他从床上坐起来,注视昏黄灯光下寂静的酒店客房,又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来。
窗外夜色浓郁,灯光把他的眉目染得模糊,方青宜纹丝不动坐着,注视墙壁的暗影,直到某瞬,发麻的指尖一颤,手机从沁出冷汗的指尖滑落,掉在床褥里。
他关灯,躺回床上。
不知从哪发出隐约震动,像是细小的昆虫振翅擦掠他的耳膜。他感到自己在黑暗水流里起伏,大脑似睡非睡,逐渐陷入混沌,分不清今夕何夕、置身何处。
闻驭把视线从变暗的窗户收回。
凌晨两点半,他站在方青宜酒店的街对面,仰头看着那扇窗户暗亮暗。
想到方青宜一个人,蜷在酒店的客房里,闻驭的心脏被重重割了一道。
他跟方青宜同床睡后,愈发察觉方青宜某些地方,其实从没真正安定过。他睡觉,习惯性蜷起身体,一副保护自己的姿态。闻驭稍稍靠近,他便感知到温暖一般,在睡梦里也不自觉钻进闻驭的怀里,手指攥住闻驭衣角,确认紧贴的暖意不会远离,肢体才会放松下来。
可是他亲手把方青宜的信赖撕碎了。
闻驭低下头,浓黑长睫覆住眼睛。月光洒落,他盯着地面的影子,多年的所谓恨意,在眼下变得格外荒谬、讽刺。哪里是恨啊?他不过假借恨的名义,逃避与之截然相反的另一种情感。
闻驭坐进车中,打开电台,默默靠住椅背,很久没有将车启动。他不想回家,家里到处都是方青宜的物品,打开看到一半的书,丢在椅子上的外套,放在洗手台的牙刷,从书桌特意挪动位置,摆在卧室床头柜的玩偶。那些物品在方青宜离开后,仿佛会说话,拥挤着发出聒噪的声响。然后闻驭浑身冰冷地意识到,原来房子里少一个人,是那么空空荡荡、寂静难熬。
那么结婚后的两年,他有意冷落方青宜的那些日子,方青宜独自在家中,是怎么度过一个个夜晚的?
深夜电台放完几支老歌,一段广告后,女播音员播报天气的绵软声音响起。
“因‘妮娅’台风过境,从明日起,本市将迎来降温及雷暴雨,请市民们备好雨具、减少出行,尽可能待在家中”
方青宜和蒋和走出法院大楼,天昏地暗,水雾扑面,他们这才发现,外面竟下起了暴雨。
两人正准备去停车场,蒋和忽然开口:“闻驭。”
方青宜一愣,抬头顺蒋和所指的方向望去,闻驭撑伞站在台阶下。他脸色凝固,僵站在原地。
闻驭往台阶上走,雨水噼里啪啦,打在伞上,溅湿他的风衣与西裤,走到离方青宜两步台阶远的地方,他没再靠近,隔厚重雨帘,仰头看向方青宜。
“怡怡,你待会有时间吗?”
蒋和不放心地看了看方青宜,见方青宜脸色苍白、紧紧抿唇,往前走一步站到方青宜前面,隔开他与闻驭:“那什么,不好意思啊,我跟青宜待会还有事……”
“蒋和,”方青宜打断,“没关系,我跟他单独聊几句。”
等蒋和离开,只剩两个人,闻驭说:“我定了家餐厅,一起吃顿饭好吗。”
“不用,有什么事在这说。”
闻驭顿了顿,语气低下几分:“怡怡,今天是你生日。”
狂风夹杂雨水打过来,方青宜呼吸微窒,身形在风中晃了晃。闻驭见状,一把扶住他,指尖在他袖子上攥紧,方青宜垂下眼睛,盯了闻驭一眼,闻驭一怔,又忙把手松开。
“是C餐厅,”闻驭低声说,“好不容易订到的。”
方青宜站在高处,从上往下看着闻驭,竟从闻驭漆黑的眸里,看到了碎裂的无措。他别过头,冷冷说:“只是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