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粉漂浮空中,洋洋洒洒,遮得眼前一片迷蒙,熏得眸子只余热痛。
玉卿意浑身血液似被雪冻,头顶冰凉,定定站在原地,动也不能动。
其实在五岁之前,她是有父母的。
她的父亲名叫玉隽,在外还有个名号,叫“玉无叶”。
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无叶一说,便来自于此。
玉隽自诩风雅,丝毫没有商人重利的习性,反而像文人墨客一般,喜好诗画音律,常年混迹烟花之地,同花魁歌伎之类的人物交情非浅。
玉卿意很早就知道,自己的父亲是一个风流文人,是一个不会回头的浪子。在她仅有的短暂记忆里,玉隽十天半月才回家一次,身上还会带着艳俗的脂粉味道,却很喜欢抱她。
“丫头!我的小丫头又长高了!”
玉隽抱着小小的玉卿意转圈,甚至还举上了头顶,逗得她咯咯直笑。
每当这个时候,玉卿意的娘就会静静站在一旁,淡淡看着这对父女,不作任何言语,也不露一缕笑容。
在玉卿意的印象中,她娘很少笑,也很少说话,她时常做的一件事,就是默默坐在一隅,久久凝视着远处发呆。
玉卿意知道自己爹娘的关系不好,可她当时毕竟只有四岁,还来不及看透大人之间复杂的纠葛。她一直觉得她娘不太喜欢她爹,因为两人几乎不怎么说话,而且她娘也没有像其他女人一样,会巴巴地贴上去讨好她爹。
父亲像骄阳,热情洒脱,娘亲像冷月,柔美温婉。
玉卿意总是这样觉得,只是这样的认知在她五岁那年被颠覆了。
偶然一次,她撞见了爹娘的争执大吵,她娘第一次露出这般恨极决绝的表情,指着玉隽说道:
“有我没她,有她没我。你自己选。”
玉隽不以为然:“她腹中已有我的骨肉,人我是一定会纳进门,到时候你是大她是小,我并没有委屈你。”
玉夫人冷笑一声:“你以为我稀罕这个正房夫人的名分?好,你要娶她就休了我!”
“胡闹!岂有你这等容不下人的妒妇!”玉隽大怒,一挥袖子就走,临走还不容置疑地扔下一句话,“管你同不同意,人我是娶定了!”
玉卿意见到她娘捂着胸口低下头去,从眼角滑落的泪水,大颗大颗滴到地上。
她有些害怕,遂小步跑过去,怯怯地唤道:“娘亲……”
良久,玉夫人才抹掉眼泪抬起头来回应她:“嗯,小卿怎么过来了?”她挤出一抹笑容,可是笑得就像雪冻过的橄榄,又苦又涩,又凉。
玉卿意张开小小的双臂抱住她:“娘亲不哭,爹爹坏,我们不理他。”
玉夫人紧紧搂住可爱的女儿:“好,不理他,再也不理他……”
这是玉卿意幼年最快乐的一天,素来有些冷漠的娘亲陪了她一整天,带她去街上看热闹,陪她荡秋千,还给她做了好多糕点……晚上,玉夫人亲自给玉卿意洗了澡,抱她到床上哄她睡觉。
娘亲哼着歌,温柔的手掌轻轻抚在她身上,使得她很快酣然入梦。
“三月柳江,流水袅袅……小卿……对不起……娘累了……”
一袭素缟白衣,满地殷红鲜血。
玉夫人用最惨烈的方式向丈夫表达了自己的决然。她在喜事临门的前一天割腕自杀,成功地变喜为丧。
那一地的血,红得胜过新人嫁衣,浸透惨白素衣,开出一大片用生命浇灌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