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蔚,乾安王朝西北三十万大军的监军大人,此刻盘着一对核桃坐在萧左侧的席位,悠悠哉哉道:“王爷此刻还有闲心喝茶,想必是已经想好应对白羊部落之策了,是大梁之幸也。”
“老万,你都被贬到辽州三年有余了,怎的还没改掉这一身酸腐气,是这边境的沙子还没吃够,不想回乾安了?”萧将手中的茶盏落坐,锐利的锋眸一瞬不错地端详侧边的人,嘴上一句没落好。
“哼。”万蔚死性不改地笑了一声,却并不再答话。
萧的指腹沿茶盏抚过一圈,低眼看着水中一点绿,怅然若失道:“白羊的首领萨达去年就因旧伤复发爆体而亡,白羊这一整年都在内斗,由三万精兵强将锐减为两万老幼妇孺。”
他打开案几一旁的锦盒,拿出今晨收到的蓝色旗标,布料的中心被箭矢穿了个对半,“而今,我不费一兵一卒就可让白羊对大梁城门大开,有何不为。”
“卡,过!”监视器的画面定格在萧眉峰处的黑色图纹上,那触目惊心的烙痕给男人周身平添一缕阴郁,冬风揭开一点帷帐的缝隙,并无暖意的圆日跑进丝光来,镜头外的人才想起定梁王本来就从未有过整副肉身沐浴在阳光下的时候。
现在镜头外的是我。
我不动声色把这幕截图保存,云上传至手机相册。
然后起身拿着剧本朝场地中心的柏潜走去。
监视器是追着主角走的位,我离柏潜不过几步路。可我捏着剧本走来,却觉得这几步路没有尽头。
心口陈年的旧伤骤然狰狞,我自己却不知是触到了哪处神经,情绪比脑子更快地难过起来。
我着急地跨大步子走,可并没有感觉到有快起来。
好在,这时柏潜也起身向我迎来。
距离变短了,柏潜却无法感同身受我这几秒汹涌的心潮。
他一无所知地牵起我的手,不避讳在场的任何人,十指相扣。我条件反射甩了甩,没甩开,倒被他按住了腰,脸对脸碰了一下。
连酌挥着君莫笑战术咳嗽了一声,然后若无其事地带着工作人员继续投入状态。
耳边的人声渐远,我抬头恍惚地摸了摸柏潜眉峰的图纹,含糊说了句:“我刚才觉得你很难过,所以我来了。”
柏潜先是表情一怔,片刻后眉眼上提,用一张漂亮的笑脸对着我“嗯”了一声。
他这样笑,身上就再没有萧苦情的命运了。
我突然感到了尴尬。
开始没话找话问他,“你低头看蓝旗那一瞬间,想到了什么,那么快就入戏了?”
“想着萧替大梁收的这两万流民,日后他被五马分尸那天,平白又牺牲没了。”
确实,萧从出生伊始,就注定是个无法更改结局的悲剧。
他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以死作为解脱,销了这红尘孽债,却让乾安一夜之间就被两万暴民包围。
这些为他所救济的“老幼妇孺”长大了,更新迭代了,换了一副相貌也要替萧扶棺送行。
萧的尸身不知去了哪匹狼的肚子,因而灵棺里只有一身粗糙却完整的衣冠。
灵棺在乾安横冲直撞,藐视皇威,景帝末子坐在龙椅上气得发疯病,下令当街诛杀两万暴徒。
血渐红了萧的棺材板,棺材盖被揭开,御前侍卫们把这套大家连夜织就的衣冠砍成了碎片。
“我在替萧衡量这件事值不值得。”柏潜自我身上退开些许,身子似没骨头般又坐回了主位,“他如果不因一念仁慈,结束白羊部落的内斗,将这两万人划为大梁子民,他们或许还不至于落得个赶尽杀绝的下场,百年血脉无一活口。”
“所以你是觉得不值得了?”
柏潜没有再出声,我便自发默认为是了,我猜他应是为此失落,变了个口吻开解他:“可是我觉得值得。如果不是萧拿下了白羊部落,那些被就地抹杀的冤魂可能到死都体会不到太平盛世的快乐,是萧给他们偷了四年时间才享受到那快乐的边角。他们都会感激萧的。”
“毕竟,只有活着,才有可能分到上天给予的亿万分之一幸运。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你说得很有道理,树老师。”柏潜笑着勾了勾我的手指,眼中流动的情绪有种惊人的力量,使我被他的笑一时蛊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