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撑着探测仪往前爬行,后面终于追上来的救援队抱起我的四肢,标准的俄语钻进我的耳旁,说了那么多无非还是那几句,我无力地甩开他们,但挣扎不动。
我努力撑着眼皮,嘶声与他们对着口型,“这里没有小先生,不是圣彼得堡,我不违抗你们前来的使命,你们也别阻止我。我的爱人还在雪里,没找到他,我也不会从这座雪山离开。”
我绝不会,让柏潜孤独地在此长眠。我要带他回家,去看四季如常,去听人间烟火,完成我们一百岁的约定。
“镇定剂!”
又是一声俄语,我抵死相抗时呼吸恍若漂浮在空气中,一句比一句残酷无情的命令打进我的耳膜,“制住他!带他回俄国!”
暴起的青筋一痛,冰冷的液体流进了我的血管,我恨不能啖食这些人的血肉!
“爹地”
突然一声奶凶的哭泣让我停止了挣扎。我侧过脸和刚下飞机的郑鸢遥遥相对,她憔悴得仿佛只剩站着的这口气,手中扩音设备发出的啜泣声在飘飞的大雪里回荡
“爹地,庭庭害怕,庭庭要抱抱……”
“爹地,庭庭很听话,你别不要庭庭……你多坚持一下呜……好不好嘛……嗝……”
“爹地,我八岁的生日……生日礼物你还没给我,小、小叔叔都给了……”
“我会吹口琴了、爹地,你还没有听过……”
“爹地、庭庭很爱很爱很爱你,你要陪庭庭长大的啊,你答应过我的、你说话不算话,庭庭要怎么按时长成一个很好很好、很好的女孩子呢……爹地呜呜呜……”
我身上的束缚不知何时转做支撑我继续前行的动力,我回过神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奋力刨在雪里。
他们脸上一改衰败的消极情绪,全身上下的力气都用来成全一个八岁女孩的生日愿望。
又不知搜寻了多久,突然有人喊了一句:“冰下怎么有血?”
我闻着声扑了过去,伸手往里面掏,果然看到冰下残留的血迹。虽然无法分辨这血迹是谁身上的,但有线索指向总是明朗的,救援队立刻在一公里内辐射搜索。
考虑到我身上的能量基本竭尽,又担心我遭遇不测,他们离开时留下两名救援人员贴身跟着我。
我的十根手指头冻得像脱落了一样,关节向下的位置全无知觉。
好在苍天终于可怜我一回,我掏废的这双手摸到了柏潜随身携带的碧玺项链。
我从雪堆里挖出这条坠子。链条已经损坏,徒留那块透亮的宝石完好无缺,但我还是一眼就断定这是我送给柏潜的信物。我未来伴侣的凭证。
有项链指路,救援队顺藤摸瓜找到了一处未被发现的陨石天坑。苍天庇佑,失踪了四天的柏潜就躺在天坑里人事不省,满身是血。
救援队用担架把柏潜抬出来时,满脸丧气地下通知:“生命体征很虚弱,除脸外全身都是伤,提早做好心理准备。”
我当时被找到柏潜的喜悦冲昏了头脑,觉得只要还活着就万事大吉。
可柏潜脱离生命危险后,我在重症监护室看到被纱布缠了一身的他时,才意识到肚子里那口气松得太早了。
断了四根肋骨,胸腹大出血,好在断掉的骨头没有伤及内脏器官。腰椎骨裂,暂排除感染灶。低温下间断休克超过八小时,捡回这条命,是因为天收不了他。
“是否影响行走还要看后期恢复,这身伤以后还是少拍点戏好。”
医生的嘱托犹在耳边,我靠在医院天台吸烟区看天,星火灭了又重燃,脑子一片空白。
身旁的栏杆被一根修长的指节敲响,天光下的阴影附在我脸侧,“他很坚强,一直都是。”
我寻着这道女声瞥过去,这是我第一次和郑鸢面对面。
她穿了一身高定西装,女性的刚柔一展无遗,脸上带着淡妆,气色比在南极那一眼好太多。
我侧了侧身子,她踩着高跟在我左手边站定,要走了我一根香烟。
细长的手指捏着烟头把玩了很久她都没抽,眼神眺到很远的地方,嘴里突然就忆起了往昔:“刚去加州留学的时候,他说的英语还有中式口音。钦点他为关门弟子的KEVIN看中他的表演天赋,几个月后却告诉我,他的心思完全不在学业上,但实在是老天赏饭吃。人人都说他前途无量,可谁也没想到他有今天。”
郑鸢伸手自然地抹掉了眼角泪,点上烟猛吸了一口,“我这一生都在为他骄傲。柏庭更是爱他胜过爱我。即使孩子八岁,父女俩相处的时间满打满算也不过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