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就算让他放手这张琴,他万分不舍。

但是,琴在,带琴回家的机会就在,他可以忍住一腔冲动,状若无事一般立刻告辞,谨慎筹谋。

琴弦重回琴身,琴身重回琴桌。

钟应勾起一丝浅笑,心情极好,正打算和贝卢客套几句。

忽然,他视线余光扫过了琴桌正对面的收藏室装饰品。

熟悉的玻璃框、熟悉的信件,却与贝卢书房悬挂的内容截然不同。

钟应被十弦雅韵完全抓住的注意力,终于能够分散到这些信件上,逐字逐列的去阅读它们。

越是阅读,他刚才愉快的心情越是跌入低谷,甚至感受到收藏室刮起并不存在的寒风,刺得他背脊冰冷,如遭雷劈。

因为,那是沈聆的亲笔,字迹与日记别无二致——

“贝卢先生若是爱琴,等雅韵归来,我专程为您弹奏也是无妨。”

“沈某家境殷实,如若归还此琴,必重金酬谢,此生铭记意国义士的恩情。”

“若有他求,尽管告知,沈某必定竭尽全力为君解忧,莫敢不从。”

字字句句,好像一种无声呐喊,萦绕在困住十弦雅韵的收藏室,跨越近八十年光阴,绵延不绝。

那不是书信。

那是沈聆临终前的哀求。

他在祈求这个带走雅韵的贝卢,能够大发慈悲,将琴还给他,字里行间的绝望,随着书信从左到右的排序,层层加深,却依然保持着文人风骨,委婉温柔。

钟应觉得指尖麻木,眼睛干涩。

沈先生心心念念的书信确实到了意大利,也确实到了贝卢手上。

可他至死也不会知道,自己三番五次的哀求许诺,因为民国大使的热情翻译,变为了意大利语的“我们友谊天长地久”“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贝卢见到钟应的震惊神情,也仰头去看挂了墙上几十年的装饰品。

他一看就笑了,面色慈祥,带有怀念神色说道:“这些是当年沈聆不远万里给我送来的书信原件,你懂得中文,就该知道我们确实是很好的朋友。”

贝卢和沈聆不是朋友,他甚至没法跟沈聆好好说过一句话。

但他仍旧坚持,“他是我一生难忘的知音。”

第9章

贝卢每一天都在这里怀念沈聆。

如今,有了优秀的斫琴师当听众,他的怀念更加绘声绘色。

“那时我刚到中国,对中国古典乐器一点也不感兴趣。”

贝卢声音有着老年人特有的迟缓,却说得异常清晰,“沈聆常常在遗音雅社,专门为我弹奏琴曲,久而久之,我一个不懂中国弦乐的家伙,都能听懂他弹奏的有朋自远方来、高山流水遇知音了。”

他说得十分详细。

仿佛沈聆真的愿意为他弹琴,为他讲述古老的琴曲典故。

然而,钟应克制着心中憎恶和怒火,默默伸手虚放在琴弦上,免得自己忍不住对眼前谎话连篇的老头子动粗。

沈先生成立遗音雅社之后,终日闭门研究汉乐府残存诗篇,与演奏家们一起,重谱乐府诗,忙得根本没空搭理外人。

自从他们义演募捐之后,前来拜访、结交的富商权贵,数不胜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