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两人僵持不下之际,旁边的包厢门突然打开,探出了一个人头,是祁白露的新助理。还没看清人,他就醉醺醺叫道:“人呢!”

助理一开始没看清门口是两个人,头又伸过来一点,嚷嚷道:“大家都要回去了……”助理的话戛然而止,因为他定睛一看,看到祁白露跟一个男人面对面站着,贴得很近,助理的笑容茫然消失。

阮秋季跟他对视,道:“你们要回去?”

助理下意识回答:“对。”

祁白露的预感有点不详,阮秋季回头看着祁白露道:“我送你。”

“你喝酒了。”祁白露道。

“司机在下面等我。”

“我不……”祁白露说到一半,一看阮秋季的表情,突然住了嘴,他们认识这么久,他好像第一次看到阮秋季这幅表情。阮秋季脸上挂着一个嘲弄的微笑,像是在等着看他编出什么理由。

祁白露知道他是不罢休的性格,就算逃得了今天,也逃不过明天,不如就现在把话说清楚,祁白露对助理道:“把我的背包拿过来,你跟他们说一声,我先回家了。”

过了一会儿,助理把那只双肩包拎出来,祁白露提着书包肩带,道:“走吧。”

阮秋季认出背包不是祁白露以前常用的那一个,也是,关于他过去的一切,都在那场火里烧没了。接过背包之后,祁白露先走,他们一前一后离开玫瑰红的长廊,阮秋季看着祁白露的背影,多么巧,他们第一天认识时,也是在Casini,也是这样的玫瑰红的走廊。他还记得祁白露穿一件黑色羽绒服,没戴手套,一出门就把手往袖子里缩。

眼前有一点陌生的祁白露跟那个缥缈的影子重叠在了一起。那时他跟在郑昆玉旁边,故作镇定的神态中总带一点点怯,现在却可以来去自如,看不出多么失意。

祁白露不认得他的车,阮秋季领着他到车旁,替他拉开车门,他们俩都喝了酒,因此一上车,车里的酒气就很充盈。阮秋季的外套还落在会所的包厢,他把会员卡递给司机,说了包厢号,道:“去帮我拿一下衣服。”司机接过卡,推门下了车。

车门关上之后,祁白露跟着颤了一下,用手去摸胳膊。车内空调开得有些冷,祁白露骨头有点冷,阮秋季看到他的动作,下车换到驾驶座调高了温度,并且打开了车载音乐。

祁白露看着他的后脑勺放下手,阮秋季在低头切歌,翻了一会儿放了爵士乐。阮秋季抬头看后视镜,在里面捕捉到一双晦暗不明的黑眼睛,祁白露被他抓个正着,不着痕迹地把眼睛移开。

阮秋季坐回来之后,他们坐得近了些,隔阂感反而莫名加深。缓缓流动的歌声中,这一次是祁白露先开了口:“你不用送我,有什么话就现在说吧。”

“我有很多办法找到你。”

这句话说得暧昧不明,像是在说——我过去能找到你但没有找你,也像是在说——我未来能找到你,你最好别想着躲。

“你可以当做没碰到我。”

“如果我说不呢?”

祁白露不说话,只是扭头看车窗上的倒影,似乎不想跟阮秋季谈下去。绕来绕去,他们之间的问题其实只有一个,但是隔了这么久,再想提起并不容易,要在水潭中拉起枯藤,搅浑整整一池清水。阮秋季似乎也不想破坏暂时的平静,到这里就不说了。

两人各自想自己的事,司机很快回来,把西装外套还给阮秋季。阮秋季没披上,随手搭在一旁,又解开了两颗衬衣扣子,今晚的酒喝得明明并不多,现在他却觉得酒劲上来了。

发酵了两天的葡萄酒,跟发酵了两年、两百年的葡萄酒怎么会是一样的。

“阮总,我们去哪?”司机察觉到车内压抑的氛围,问得很小心。

祁白露看了阮秋季一眼,阮秋季只是沉默地看着他,他便对司机报了个地址。反正地方离得不远,一会儿就能到。

他们没再说话,小区的确不到半个小时就到。路灯坏了好几只,一直没来得及修,天上无星无月,望过去黑漆漆一片。空气闷热得厉害,是下雨的兆头。阮秋季下车送他,祁白露没说拒绝,阮秋季就当他默认。

不像是送,两个人之间隔着大老远。风从袖子和领口灌进去,又从下摆溜出来,带来飒爽的凉意。他们走到一半多时,祁白露正想说你可以回去了,旁边的阮秋季摸了一下脸,摸到了一滴水,挂在颧骨上跟滴眼泪似的。他抬头看了下天,道:“下雨了。”

话说完,祁白露也摸了下自己的额头,果然下雨了,豆大的雨点砸下来,砸得他一个激灵。一转眼的功夫,雨越下越大,两个人的衣服斜斜地涂上了好几道水印子。淋点雨倒也没什么,他们都听到了乌云深处隆隆的雷声,雷声越来越近,简直就劈在他们头顶上。

祁白露跟他对视一眼,加快了脚步往单元门走,阮秋季还在抬头看天,不知道在想什么,看不出着急。祁白露捞住他的手,拉了他一把,道:“打雷了,你等着渡劫吗?”

他拽着阮秋季跑了几步,猛然想起阮秋季有车,一时丢也不是跑也不是,最后还是丢开了,但看这个样子,往车那边跑也来不及了,祁白露道:“等会儿我借给你一把伞。”绝口不提请他上去避雨的事。

一句话的功夫,他们俩的脸就被雨水淋湿了,这下祁白露不管阮秋季跑不跑,他自己先跑了。阮秋季把西装挡在头顶,他腿长,三两步就追上了祁白露,祁白露还没看清路,忽然被阮秋季一把捞过脖子,扣在伸长的手臂底下,这么点遮挡跟没有一样,但至少也算点遮挡。

祁白露闻到了雨水的味道,还有衣物柔顺剂的味道和淡淡的酒气。这场暴雨简直不是倾盆倒下来,是倾江河湖海,楼下花坛里的石榴花被冲刷得很凄惨,榴花落了满地,祁白露在奔跑中还想,他闻不到其他的味道,雨水洗掉了很多味道,洗掉了这条路上的其他味道,最后剩下的是一丝葡萄酒的香气。

他匆匆看了阮秋季一眼,这个角度看过去,他能看到的仅仅是半张侧脸,恰好有雪白的闪电在雨夜里闪过,像一长条的银鱼在空中飞速钻了过去,霎时照亮了沉在海底的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