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眼看见了躺在病床上,光着头的周源。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光头太抢眼了。
病房里其实有四个床位,他打开门的时候病人和另外两床的家属全部齐刷刷地转了过来。但周奚第一眼就能认出来,那个在口罩下鼻梁依旧高挺笔直的男人,是周源。
病房交谈的声音突然停止了,大家都转过头来看他。
“你来了。”周源也看着他,他没有跟身后的许琴打招呼,目光很执着地停在周奚身上,像是粘住了,一直看到周奚有点不舒服地皱了下眉。
“行。”光头的男人好像在笑,周奚看见他的眼角挤出来的纹路,口罩下应该是张憔悴的脸,“一看就比我有出息。”
病房里有两个老外,发现语言不通之后就转了回去继续聊天。剩下另外一个对床的华裔病人,还好奇地探了两眼。
“这谁啊老周?”那人的口音痕迹跟他头顶上的针织帽一样重,“长挺好啊。”
周奚总觉得哪儿不太对,这明明是个华人,针织帽下压的头发竟然是金色的。
“我儿子。”周源客气地说,“一直留在国内读书呢。周奚,这是你曹叔。”
周奚有点震撼。这聊天架势跟他们一家天长地久地生活了一百年似的。
他没开口,往上提了提口罩,礼貌地点了点头。
“我们俩平时就饭搭子,不让亲属探访的时候凑一起打牌。”周源给他介绍,“你曹叔人好。”
周奚匆匆地又点了下头。
“有什么好的,打一辈子光棍!”曹叔哈哈一笑,他仰头的时候那个帽子滑上去一截,连着金发一起差点掉了下来。
大叔有点尴尬地扶住了,他拿起来抖了抖重新套了回去,干咳了两声。
周奚这才发现他这个帽子……一时间不知道要称之为带着帽子的假发,还是带着假发的帽子。
总之这个曹叔也没好到哪儿去,但比周源好,不完全是光头,还残存这一点地中海的毛茸茸。
“你儿子帅啊,比你帅多了!长这么高了都。”曹叔不好意思地看了眼周奚,和他身后的许琴,装作无事发生地接着往下讲,“还是你老周命好啊,抓不到配型了还能有儿子顶着……”
病房里的灯管太亮了,白得有点眩目。周奚胸口一闷,没由来地生出一种强烈的窒息感。
他想脱掉口罩大口呼吸。
从他站到这个病房里开始,就好像一脚踩进了泥潭,不管用什么姿势都无可避免地在往下沉。
那些泥是烂的,是浮的,他探不到底。
周奚转身就走。
“去哪?”许琴不敢拦他,她在后面跟了两步。
“问明天能不能体检。”周奚打开门往外走。
“……这孩子,他就着急自己爹。”
他关门的时候还听见许琴在跟老曹打圆场。
“你儿子不爱说话啊。”曹叔的声音特有穿透力,“这点跟你老周丁点不像,哈哈哈哈。”
周奚往前快速地走了两步,想挣脱什么似的,一步接着一步地快了起来。
想快一点,再快一点,更快一点。
如果生活的流程能快进该有多好,如果人不用受着煎熬那该有多好。
到最后都是用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