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一段时间里,华滋都能感受到手掌上传来的那一阵酥麻感。她知道,这是因为水中蒋云澹的那一握。
那个画面总是不断在她眼前重复。她用左手轻轻握住自己的右手。心里就涌起慌乱的欢喜。
从十一岁起,华滋的右手生出了记忆。那记忆是会动的,一路沿着华滋的手爬进心里,缠绵躁动。她的心里有了一片萤火,她以为那是此生最壮观的景色。
落水一事让蒋夫人动了怒,再也不许他们乘船,也责骂了跟随的人不小心,对华滋更是关怀备至起来。
连带的,蒋夫人对碧云也有了几分怜爱。可是这多出来的关心与华滋受到的相比,是那么微不足道。
碧云本以为自己已经接受现实,但是偶尔想起穆夫人说的:“你要以后才能彻底明白。”她才开始逐渐懂得这现实有多沉重,又有多漫长。
她恍惚明白了华滋的心思,也恍惚看见了自己的心思。
在水里,死亡曾经那么接近。她已经感觉到自己的七窍被封堵,灵魂似乎要飘往另一个地方。那里一片黑暗,她看不清楚。飘飘荡荡之际,她又想起了无数个自己孤单逃生的夜晚。山林中野兽的长啸,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孤单和恐惧深入骨髓。
可是,蒋云澹一把抓回了她。她透过水面看见晕染的光,模糊的微亮。她无法形容自己有多感激,又有多恐惧。她只能紧紧地抱住蒋云澹,似乎这样才不会失去。
碧云不自觉地吟出了《越人歌》,“得与王子同舟”。她没有说出的是“山有林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上午练了一回字,蒋云澹过去找华滋一起去用午膳。出了房门,就听见哗啦啦水泼在地上的声音,还有华滋的笑声。华滋高兴了总是大笑,声音清脆,像是要飞到空中去。而碧云,总是以手掩面,笑意从眼角眉梢透出来。
蒋云澹走过来就看见华滋正在洗头。华滋穿着一件海棠红的单衣,裤脚都撒开来。一头黑发散落在前。碧云站在一旁浇水,揉发。多出来的水顺着华滋的脖颈往下流。那一片莹白的皮肤,蒋云澹又想起华滋脱了鞋袜把脚泡在湖中搅起水花,真正是玉足濯清涟。
站在一旁的碧云穿一套青碧衣衫,虽是在服侍别人,然而举止大方,气度不凡。
蒋云澹说到:“你们慢慢洗,不急,我先去叫致朗。”华滋住在蒋府的这几天,宋致朗来蒋府也来的格外勤快,几乎天天准时到。那晚蒋云澹留他住下以后,他也是一连住了好几天。
亲戚世交中的女孩儿,宋致朗也见得不少了。可是没有谁像华滋这样让他格外挂心。他总想把有趣的东西送给华滋,看见她笑,逗她高兴。
蒋云澹跟宋致朗一样,也喜欢带着华滋一块儿玩儿。华滋骄傲,但是不娇气,与其他小姐比起来,没有那么麻烦。而且华滋有些小聪明,有趣。碧云,就太不一样了,她跟梧城的任何一个女孩儿都不一样。明明是一枝需要人细心呵护的嫩花,无奈不得不独自面对风霜。
落水那天,他想都没想就跳下水去救华滋。他早已习惯了带华滋在身边,也习惯了华滋的重要。可是救了碧云之后,碧云的那句话,让他震动不已。他才觉得原来这世上有人需要他,需要他的保护,需要他的不离不弃。
孟府派人来接华滋回府。蒋夫人不舍得嘱咐华滋下次还要过来小住。
春去冬来。华滋楼前的桃花落了,结了果,到叶子都凋零了。后花园里的梅树也过了花期。一场一场的雪,一层又一层的绿。桃花又红了一春。
华滋在被窝里伸了个懒腰。天气又暖和了。冬天时,怕冷,她总是不愿意起床,最怕起床换衣服。而现在,掀开被子,正好春暖花开。
她坐起来,想起那套鹅黄的锻裙许久没穿,于是解下身上的衣裤准备去换。顺手扔下裤子的时候瞥见月白底上一块醒目的殷红。再抓过来细看,似乎是血迹。
华滋着实一惊,不明白自己的身上怎么会有血迹。回头检视床上和自己身上,发现床上也有了血迹。
“碧云!”华滋重重坐在床上。碧云掀帘走进来:“怎么啦,语气这么惊慌?”
“我,我可能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