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她了,我就颓唐地躺下,高高的草丛几乎淹没了我。
心里很不好受,不好受到东西都不想吃了,这对我来说还是头一次。
郢都是个大城市,当天越来越亮,熙来攘往进出城的人非常多。我也不知躺了多久,突然有人声靠近。
“我不信他没干那些事!本来以为会判他个车裂的,结果因为那几个人的几句话,竟然把他放了!”
“你没看到他的脸青到一个不行!他本来就是个怪物,干什么都不奇怪!”
听到这里我一骨碌坐起来,显然这几个出城的人在谈论师忧那场审判,让我的女孩千里迢迢赶来的那场审判。
“你们说,师忧被无罪释放了?”我化成人形,站起身,问。
他们显然被我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但很快像找到了同志,继续燃烧他们的八卦热情,“可不是嘛,别提了!有几个人出来替他作证,但谁知道那些证人是不是他花钱雇来的?反正他那么有钱!”
另几个七嘴八舌地附和着,我在想我的女孩该作何感想。会高兴吗?因为毕竟她的目的达到了,还是该难过?因为在人们心里,师忧仍然如此罪大恶极。
不过不管怎样,这不关我的事,既然他们提到证人,我顺着问下去,“为他作证的人里面,是不是有个十八九岁、深黑色眼睛的女孩?她做完证去哪了?”
闲人们对视一眼,然后有个半秃的一拍大腿,“你怎么知道的?今天这件事才是最轰动的!你知道她是谁吗?她是个强盗!抓她的图影就贴在城墙上,她居然还敢……”
他还没说完,我脑袋已经嗡地一声,撇下他们向城门跑去。
那里贴着两张图影,其实早上我就看见了,但是完全没有注意。此时正有一个兵差费力挤进人群,在往下撕其中的一张,嘴里喊着,“都别看了,别看了!望舒今天已经抓捕归案,这张作废了!”
在那张布被揉成一团前,我来得及看清上面的样貌,这打消了最后一点“不是她”的幻想,同时也让我知道了她叫望舒——这个名字很好听,原本是楚地月神的名字,只是我一路上都没问,最后居然在通缉令上知道,未免有点特别。
怎么办?要去囚牢里劫她出来吗?但被狩月弓伤的那一箭,令我元气大损,更让我诸多顾忌,毕竟在郊外小打小闹,和进国都去劫持人质的恶劣程度不可同日而语。如果那样做,可能六国都会联合起来找人剿灭我的。
正在这时,我鬼使神差地看了看另一张通缉令。
那上面画的不是人,而是一只样子奇特的妖兽,有三个头,一个头最突出的是一颗斗大的眼,一个头上有根无比长的舌头,而中间的头整个后脑塌陷,像某些畸形的人类婴儿。画的下面写着文字,说这妖兽在附近的山谷出没,曾经吞噬了楚王宠妃的家人,因此楚王大怒,广征天下奇人异士,驱斩此兽。
看到这里,我突然灵机一动,有了办法。
没错,我的办法就是去应征,以我的妖力,玩几个方士的小把戏不难,把楚王唬得一愣一愣。然后我向他提出,新进押入死牢的女孩不是什么强盗,只是我的助手,我降妖必须有她帮忙——如果她是强盗,又怎么会那么傻,抛头露面地为师忧作证呢?
不知是我的逻辑听起来合理,还是那妖兽实在让人头疼,经过一番对峙周旋,我的要求终于被同意了。
女孩从牢房里出来,沿着石头的阶梯拾级而上,刺目的阳光让她用手覆住额头。一、二、三、四,这是我们三天里第四次见面。
楚王派了旌旗浩大的仪队,送我们到怪兽所在的山谷,当然那些人停在外围,深入山谷的只是我们两个人。
“真要去抓那只怪兽吗?其实我们现在就可以逃走。”一离开那些人,我马上说。
“不,答应了的事情要做到。”
“你他妈的还真是个诚信的强盗。”
“不是那样,但我是替师忧作证的人,如果我们跑了,他一定会被迁怒的。”
我深深吸口气,“这时候你还想着他……”
“也许因为对我好的人不多吧。”
“值得吗?”
她突然停下,转头问我:“你来捞我的时候,又问过值得吗?”
我被噎住了,避开她的眼睛。半晌,才换了话题,“师忧被判无罪,但他的名声一点也没恢复,你知道这事吗?”
她闭了闭眼睛,显得有些痛苦,许久才说:“我知道,他的事情连牢里都传得沸沸扬扬,人们只相信他们相信的事情。”
“是啊,人啊,”我说,“连自己枕边的人还不能完全了解,却会以为自己对一个只见过脸、只听过传闻的人的了解是千真万确的,我活了上千年,他们一直是这样。”
“也许再过几千年,也还是这样吧……”
正在这时,一股劲风打断了我们的谈话,看时,高高的山岩上跳下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年纪看似比望舒还小一二岁,背后一筒银箭,却没有实体的弓。无疑,这便是昨
日差点伤我性命的狩月,没想到他竟然一路追来了。
“饕餮!我师父答应放你,我可没答应放你。”他指着我鼻子喝道。
“你还真是阴魂不散。”望舒沉着脸,跨了一步,挡在我前面。
狩月看见她,脚下没动,但脸色大变,少年的心底果然是好猜的,之前被折了锐气的一分打怵二分沮丧七分不甘全浮现在眼睛里。
“你这女人,被什么迷了心窍?”他把箭支在空中一挥,厉声道,“先前你不是说要拿他去领赏吗?结果居然跟妖兽沆瀣一气!念在你还是我族类,赶快让开!不然连你一起打!”
“那你也要打得过我才行。”
望舒抱着臂,语言秉持一路上的风格,简短淡定,但够噎人。
“你!你!”少年脸涨红了,“你”了半天,突然说出一句惊人的话来,“你以为我师父是怕你?他是看见你的剑,做个顺水人情罢了!”
“我的剑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