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灵能挑战赛

我不记得我是什么时候出生的了,但至少在人类所谓那个“春秋战国”的时候,作为一只饕餮,我还年轻得令人发指。

我在云梦山附近出没,跟一群名副其实的“狐朋狗友”胡作非为,闹得厉害。起初,我喜欢披着毛满山跑,看见什么喜欢吃的都一口上去吃掉,但是后来胡黎说,你不觉得这样很无聊吗?

胡黎有九条尾巴,有的时候即使变成美女,尾巴也变不掉,她就把它们用衣服什么的盖起来。最好笑的有一次,有个男人明明看到了,问是什么,胡黎面不改色地说是狐狸皮的围脖,那男人看着胡黎变化出的脸,居然就相信了那么白痴的事情。结果么,当然是他变成了胡黎偶尔用的一条围脖。

而我喜欢变成王孙公子,穿上华丽的丝绸,带上切云的高冠,用四匹同样高矮的白马拉着车,停在夜色中的云梦山下。这不算突出,此地很多王孙公子都这样做,无论在什么时代,都有足够多渴望一步登天的少女、渴望激情邂逅的少妇或者至少是渴望一笔交易的娼妓,她们找到我们的车驾,在夜里玉成好事。可能由于我在吃上太专注了,在男女那档子事上,兴趣其实不是很大,但我也喜欢漂亮的女人,因为吃东西讲个色香味俱全,女人漂亮了,吃起来就可口很多。

我们一度闹到当地的诸侯怒了,派出什么降妖的方士们来对付我们。但是对我们来说,大体是增添了一些生活的情趣而已。胡黎变的美女连老方士最得意的弟子都勾搭跑了。诸侯没办法,也只好听任我们胡为。

所以我依然扮成王孙公子守候在路边。直到某一天,她拉开我的车门。

“我想去郢都,请问方便搭公子的车走一段吗?”车下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穿着大概是较为富庶的平民,背上鼓囊囊地一包长长的东西,仰着头问。

我看看她,初步进行判断:郢都是楚国的都城,一个很远的地方,所以她假装是来搭车,其实还是想来跟我ooxx的,不然一个单身的女孩子,自己怎么要去那里,而且她也没问一句关于我的情况,难道就不怕我是坏人。

她的长相算是好看,说话时微微有点撅嘴,眼睛笑成一条弯月,从我吃过那么多人的经验里,似乎也开始渐渐有点了解人类社会,有点年纪的女人常常会采用这种方式,表示她们的天真、粉嫩、楚楚可怜,不过不知是不是月光照在她脸上的原因,她做这表情的时候,还称得上皎洁可爱。

但我有点烦,因为最近这种类型的吃得太多了。

不过我还是决定让她上来,于是笑着说,“好啊,我正好要往那边走,可以捎你一段,但是路上出了什么事,我可不负责。”

“我会负责的。”她笑靥如花,应了一句无厘头的笑话,跳上了车子。

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闯进来,那就不要怪我了……

女孩上了车,沉默地坐在一边。这让我有些诧异,我以为她会缠着我问这问那,逐步演变成打情骂俏。而现在,半天了我还是只知道她想去郢都而已。

这么闷让我不爽,可我也不想问她去郢都干嘛,因为我不想听一个食物的故事,胡黎有一次听了一个男人的经历,结果放过了那个男人,至今还被我取笑得半死。

于是我说,听说不久前有人在齐国见到师忧,他的脸变得更青了,在夜里出来,大概要被方士捉去。

师忧是楚国人,一名乐师,十年前,天下没人不知道他。他精通从宋鼓到秦筝各种乐器,他的舞姿比女子还要曼妙妩媚,他演唱的声音极度高亢却又极度清澈,他所做的《蒹葭》流传天下九州。据传,数百名乐工认为音已调准的编钟,他只听了一次,便说出差池之处,而后再度检测,果然像他说的那样。秦王请他上座,楚王邀他入宫,更别提那些卿大夫们对他的推崇。但他对这些贵人只是以礼相待,并不亲近,更不同意做某一国的乐工,相反,他却从不吝于为贫苦之人表演,云游四方,到处歌唱,在这无边乱世,让那些朝不保夕的人们获得片刻陶醉。他自掏腰包,收养那些在战争中失去双亲的孩子,教习他们乐舞,让他们能以此谋生。因此他获得人们的爱戴,甚至有说法,如果他愿意,可以号召到一支军队去攻打强秦。

但是,那都是十年前,后来,他跟一个名妓成了婚,人们惊讶之余开始流言蜚语,同时,也许由于病痛,也许由于衰老,他的声音慢慢开始混浊,面容开始松弛,郢都的大街上,大家唱着《下里》《巴人》,忘却了《蒹葭》的空灵曲调。关于他的谣言烽烟四起,有人说其实他是妖鬼之后,有人说他为了保持高音秘密自宫,还有人说,他不是收养很多孤女吗,他依靠着夜夜与她们交媾获得灵感。如果这些传闻都还荒诞无法证实,有一点却是大家都能看在眼里的:他年轻时为了追求皮肤洁白细致在脸上涂抹蓇蓉,到现在,副作用越来越彰显,他的皮肤底下呈现一种不可去除的青色,看起来活像画中的恶鬼。在那些曾经为他疯狂的人中,他已然成了最好的谈资和笑料。

所以我所说的就是这个,名人的八卦,永远是在你想打破沉闷气氛又不想增加彼此感情

时最好的谈话选择。

但是我身边女孩给了我一颗小小的钉子,她转过头,看我一眼,冷冷地说,“哦。”

难道她不知道师忧吗?不应该啊,我见过的像她这么大的女孩子没人不知道师忧。

我这样想着,不甘心地追了一句,“对了,师忧现在也在郢都,听说有人告发他奸淫收养的那些孤女,过几天楚王要公开审理这案子呢——这可是绝密的小道消息。”

这一次,我的说话对象有了比较激烈的反应,她猛地扭过头来,说,“你信吗?”

“谁知道呢,那种人难免有点怪的。看他现在的样子说他吃小孩我也相信。”我笑着说。

于是女孩看着我,那种目不转睛的劲头盯得我都有点发毛。

然后她一字一顿地说:“我不信,用一把剑架在我脖子上——不,就算它砍下来,我的鲜血全部涂在墙上,我也绝不相信……”

“你认识他?”

“……不,不认识。”她顿了几秒才回答我的问题,然后突然又笑了,仿佛从来没把我噎得半死,人类的男人看见,多半又会以为她天真可爱无辜洁白得像只小鸽子。

而我有点失去耐心,想,就这样把她吃掉算了。

于是我挽起袖子,想要掀开车帘,向我那陶俑车夫扬手,停下车驾。

但我还没来得及站起,她突然显得有点紧张,问,“你的地方要到了吗?”

“嗯。”我回答。

她对我笑了一下,说,“不好意思……”

我扁扁嘴,心说我正想说这句话。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这个念头还未划完,突然一道白光,伴着锵的一声金铁交鸣,狠狠闪了一下我的眼睛。

等我半秒后再睁开眼,脖子上搁着一把剑。

剑锋青色,秋水般潋滟,剑柄并没人握住,也就是说,那剑是飞着的,对面的女孩双手都是食指中指紧合,竖在念念有词的、朱红的唇前。

我睁大眼睛,这是方术中的御剑术,用得非常干净利落。

而等我从惊讶中回过神来,开始兴奋得不能自己。我,一只饕餮,正在被一个十八岁的女孩劫持?这太有趣了。

我看着她的脸,现在比刚才的样子要自然很多,深黑色的瞳孔很美,但眼神非常坚硬。方才那个楚楚可怜的西子,现在剽悍得像是后羿。看了人类的表演,我对我一贯的演技很是自惭形秽。

“你放心,只要你合作,我不会伤害你,我三天内必须赶到郢都,在这里我也拦不到别的车子,只有委屈你一下了。”她说。

伤害我?我的眉毛挑了一下,心里大笑。我随时可以现出原形,不,甚至只伸出一只爪子,将你的剑打掉,将你的身体撕裂,变成我的一顿美餐。

但是我没有,因为这样的经历可不是天天能够遇到,我太想看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车子行进得越来越慢,车辙底下冒出泥水被搅动的声音,四匹健壮的骏马开始哀鸣。女孩腾出一只手,展开竹简,上面画着到郢都的路线图,现在,应该正经过一片大泽。

其实不看图我也知道,因为我的鼻孔里已经隐隐有化蛇的腥味,那种有翼蛇行的水生低级妖物,大泽里有很多。

不过我抱定看戏的心态,才不会多说一句不该说的。

远处传来奇怪的声音,像婴儿在哭,又像妇人在斥骂。

女孩的眼神也警觉起来,“该不会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声惊叫打断了。我们乘坐的车驾迅速上升,像被巨浪拱起的小船。

“不好!”她大叫道,离弦的箭一样在空中跳出车外,令我有些惊诧的是,跳的时候居然拉上了我。

我们还没落到地上,就看见一个巨大的蛇头黑影在空中晃动,一口将连车带四匹白马都吞在肚里。

我略有点惊到,虽说化蛇是比较低级的妖物,但这条也太他妈大只了。

化蛇喉咙处鼓起一个大包,但很快运行下去,它又张开大口,向我们这两条漏网之鱼扑来。

我们站在一个小泥丘上,它是正面扑过来的,一股排山倒海的腥风让我掩住鼻子,泥浆倾盆大雨一样袭来,一瞬间我甚至被激怒得想现出原形,与它一决高下。但我还没来得及决定,突然被推得向后一步,一个细细的身影挡在我前面。

“螭龙,去!!”她大喝道,左手闪电般划回唇前,指做剑状,一道青光便啸然跃出,正是刚才一直架在我脖子上的宝剑,向化蛇的左眼刺去。

俗话说狭路相逢勇者胜,化蛇如果继续下来是可以把她吞掉,但它估计也舍不得自己的眼睛,急忙一个转避,那剑锋嗖地在它眼皮上留下一道血痕,打个剑花,飞回女孩手里。

化蛇开始可能太自大了,根本没想到会遇到这么强的抵抗,此时吃了点亏,变得谨小慎微起来,弯曲脖子,摆动蛇尾,想要找准机会一口制胜。但那女孩子也很灵巧,御剑之术用得炉火纯青,螭龙剑始终不离它双眼附近,只要它有过分之举,

定要付出一只眼睛的代价。

而我,当然是开开心心看戏,戏目的精彩程度真是超乎我的想象。不过我之前说只要一只爪子就能让这个女孩变成我的口粮,现在我想可能需要收回这句话了。

正在这时,女孩跑过来,把背囊摘下来往我手里一塞,掉头跑开。

我已经知道这背囊里原来装了一把剑和一张竹简,再打开,里面还有二十多个糯米团子,散发一股沁人心脾的甜酒香味。

她给我这个干什么?

我正纳闷,抬头看到蛇头三角形的阴影压下来,不由满脸黑线。

这女人……

我抱着一堆甜酒团子,在阴影里露出我的獠牙,区区化蛇,敢在太岁头上动土!?至于那陷害我的女人,等下再找你好好算账!

正当此时,我却看到化蛇脖子上多了点什么东西,一点极冷的青色,在那里将月华反射得光芒四散。

这一次,却不是御剑术,螭龙被女孩握在手中,高高举起。

“邪,魔,病,恶,痛,螭龙现世————”她这样大喊,手已重重刺下。

带一点青的金色在空中大片延展,像突如其来的霞光与火焰,等我看清,可以说那是一把巨大的刀,灵气所构成的锋刃在螭龙的剑体完全释放出来,整个砍在化蛇七寸上,鳞片乱飞,碧血四溅。

化蛇发出极其尖锐的啸叫,像一千个妇人同时痛斥的声音,翻腾拍打,溅起的泥水可以活埋几个人。而终于,它一头钻下大泽,再无声息。

沼泽渐渐安静下来,远远地能听到泥浆里偶尔冒出气泡的声音。

女孩走过来,看样子腿刚才被化蛇的鳞片划破了,有点瘸。她跟我道歉,但声音里又似乎有些得意:“不好意思,吓着了吧?要不是拿你当饵,那家伙不会把最弱的一点露出来的。”

我低头看了看怀里的甜酒团子,太好了,多亏我抱得紧,没被铺天盖地的泥水弄脏。

“那现在怎么办?”我说。

女孩擦了擦头上的汗,似乎才有点缓过来车和马没了的事实。

“你那车夫叫什么?”她问。

“陶俑。”

于是她向沼泽地拜了拜,说了很多抱歉的话。然后看了看竹简上的地图:“不太远了,走吧。”

“第一眼看到你的时候,还真觉得你挺可爱的。”

“那当然,老子干这行多少年了。”前面的女孩回答,看不见她的脸,只把一个长长的背影拖过来。

“‘这行’?”

“就是拉开你们这种人的车门,坐到车上去。然后把剑架在你们脖子上,让你们把钱交出来……”

我不知她为什么能如此泰然地说出这么真诚的强盗独白。

而她突然转过头,顿了一顿道,“不过,一般我一上去,那些人就开始对我动手动脚,我把剑架在他们脖子上时也心安理得,但是你没有,所以我觉得挺对不住你的。”

“其实……你也不用觉得对不住我……”我把后半句咽了没说,虽然我没对你动手动脚,但直至现在,我还很想对你动肠动胃。

“御剑术谁教你的。”我换了个话题,问。

“养我长大的女人。”

“她是方术师?”

“不,她是个妓女。”

“呃……”她一贯的直白,反而让我一时没说出话来。

“我不是说嘛,我干这行很多年了,最初当然是她带着我们——‘我们’是一大堆小孩,都是她捡来的,叫她‘娘’——入行,在她办事的时候,我们就去偷那男人的东西。收获最少的回来会挨揍。”

“这样不会被发现吗?”我的好奇心上来了,顺着问。

“还可以,大家不太在意小孩子,男方多半有点身份,回去发现也不好意思声张,”她顿了顿,“不过也有傻比的,连人家鞋都偷走了,男的完事找不到鞋,可不就一下逮住了,被吊起来打到死。”

“你娘不管他?”

“被抓包的话,当然是撇得越干净越好,我娘上去一个耳光,先打得他嘴都歪了,说不出话来。”

“可是,这个女人也奇怪,她既然会御剑术,为什么要去做娼妓呢,做个强盗也比做娼妓强。”

“因为她先做的娼妓,剑术是跟个客人学来的,那客人是个方士,教她方术,还说要带她一起走,但后来你知道,肯定没有。而且这御剑术其实不是女人练的,结果她就走火入魔了,一舞剑就发病,阴冷狂暴,无故用大木棍打我们的头,还打死过人呢。”

女孩说这些话的时候,脚下都没有停,语气平静得像在说早上吃了什么。

“不过,”她顿了顿,补充道,“我还是爱看她舞剑的样子,月亮下边,素白衣服,仙女一样……”“那你学这剑法,没事吗?”

“也有事,不过后来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