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并非阳光 风弄 4169 字 4个月前

回家路上,我忽然敲打着玻璃窗,命令司机停车,拔高了嗓子叫同车的阿旗去另一台车上坐,不但如此,我还训斥。

每一个碍眼的人,每一个令我不舒服的举动,哪怕只是极平常的事,都能让我暴跳如雷,举止失常,额上还渗出冷汗。

我看见手下们的眼神。

他们看着我,不知所措中,带着惶惶不安。

君悦少爷变得不可测度。

不仅是我,似乎任何一个黑这老大都会变得这样,突如其来的暴怒、沮丧,或者狂喜,谁都不明白原因。

一如我爸,我大哥。

我从前总说他们喜怒无常,大哥和爸一样,听了我的抱怨,会把黑沉的脸挤出个笑容,笑骂,「你知道什么?去玩吧,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我不屑他们,连自己情绪都管不好,却要费尽精力去管理大批手下和无数生意。

如今方知,当你成了最上面的那个,要压抑时时刻刻会破闸而出的恐惧,是何等不易。

默默在车上看着街灯飞速后退,生出时日无多之感。

我迫切地渴望见到安燃。

这种似乎会失去安燃的错觉,痛得我连眼泪都不敢流,也许眼泪活生生淌下来,噩梦就会成真。

车停在门口,我迫不及待地跳下来,直奔大房。

走廊里回荡着我的脚步,仓猝惊惶,像如何尽力,也逃不出现实之兽的吞噬。

我从小知道,世上有这般残酷的现实,四面八方,电网一样,你躲不过。

推开房门,安燃和成宫亮在沙发上的背影双双入眼。

我猛然站住,扶着门喘息。

他们并肩坐着,电视里正在播放环球探索,拍到沙滩上的企鹅好不悠闲,慵懒享受难得的阳光,小企鹅挣扎着拍打翅膀,摇摇晃晃跟在妈妈身后。

安燃回头,看见我,说,「回来了。」

成宫亮正看着兴致勃勃,一手抓薯片往嘴里塞,一手拉着他手臂乱拽,要他看屏幕,「你看,刚刚那只最胖的小企鹅,毛茸茸真可爱。安燃,送我一只吧,好不好?」

他一脸哀求,「好不好?好不好,安燃?」

又说,「你不是有游乐场吗?在游乐场开辟一块地方养动物吧,游客一定喜欢,很多人爱企鹅,最好是帝王企鹅。」

安燃回头说,「小亮,游乐场已经不是我的了。」

成宫亮了然地往我这里瞅了一眼,耸耸肩,转回去继续看他的企鹅去了。

我站在门口,像个傻子。

说不出话,手却一个劲地颤抖。

安燃受不了成宫亮不断的叫唤,跟他一起转回身看电视,隔一会,又回头来,看见我仍在,问,「一起看?」

他拍拍身边的沙发,还友善地指了指桌上零食,「有你爱的薯片。」

成宫亮脸色毫不掩饰地一沉,把薯片拿起来,气恼地咬得咔嚓作响。

我走过去,半跪在安燃脚下,把头,疲倦地伏在他膝上。

安燃的气息,那么那么令人心安。

「安燃,」我默默流着泪,低声说,「安燃,今晚让我留在这里。」

「君悦……」

「不要拒绝我,求你,安燃。」我用脸磨蹭他柔软的西裤面料,「我累极了,只想安心睡一觉。安燃,你让我留下来,天一亮,我就走。不用你赶,安燃,我保证自己走。」

成宫亮探过头来,好奇地问,「安燃,他怎么了?」

瞅瞅我,接着问,「他又在耍赖吗?是不是像以前那样?」

一阵血直涌头部,我屈着膝,几乎憋晕过去。

摇摇欲坠,死抓着安燃的衣角,才没有软到地上。

安燃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小亮,电视看完了,你回客房去。」

成宫亮嘟囔一声。

安燃问,「你是不是不听我的话。」

成宫亮委屈万分,「我没有。」

他嘀嘀咕咕,不得不关了电视,住门外走。

我伏在安燃膝上,错觉般地以为自己又回到从前,只剩我和安燃的世界。

紧抱着安燃的双腿,喃喃说,「安燃,噢,安燃。」

感动至无以复加!

安燃说,「已经是老大了,又跪又哭,成什么样子?」

他把我拉起来,我不肯站稳脚跟,死死抱紧他,不放手,闭上眼,叫他的名字,「安燃,你不要走,让我靠着你歇一会……。」

安燃问,「怎么了?」

我摇头,「没有,没什么。」

太多太多在我心里头翻滚,煮成一锅沸腾的毒药。

我说不出来。

我明白安燃,他不会因为一个我为之惊恐的危机,而停止他的计划。

他那么恨我,不惜拿自己的生死来惩罚我,我还能说什么?

说出实情并无用处,我已经试过。

他只会冷笑,说,无所谓,我

不在乎。

只会说,我的性命,爱怎么浪费,就怎么浪费。

如果我说出证人的事,他会亮出最可怕的利剑,戳我一个透心凉,告诉我,君悦,我不需要你救我。

然后,再问,君悦,你的手是不是打算染血了?

这样,我便再不是他曾经爱过的君悦。

我无法忍受。

说不出来,只能抱着他哭,肝肠寸断。

安燃抚着我的头,淡淡问,「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哭成这样?」

我咬死牙关,摇头。

心被堵了,压得血肉模糊。

你怎么可以放纵至此。

安燃,什么时候起,我竟要开始恐惧你的自暴自弃,痛恨你对自己肆无忌惮的糟蹋。

你曾那么执着虔诚,相信世间万物的价值。

你教我,人是万物之灵,既然生而为人,就应珍惜。

不但珍惜身边人,更要珍惜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