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生一行,昼夜不停地行船急赶,终于于五天后赶回夏阳,时已向晚,落日融金,照得江面上波光粼粼。
景生面窗而立,遥望着壮丽的江景,一边心里筹划着各项政务,以及可能出现的紧急军务,在他身后的榻上,明霄正酣然熟睡,脸容柔和,宛若幼童,景生不时回眸望望明霄,虽知外面的世界反复无常,变化无端,但这一刻,在这舱室之中,他只觉现世静好,岁月安详!
——砰砰砰,门上忽地响起轻叩之声,景生无声地快步走过去打开舱门,却见愁眉站在门外,
“爷,王仓码头就要到了,咱们是立刻下船,还是等到天黑?”愁眉低声问道。
景生想着那酣睡未醒的宝贝人儿,实在不忍心,刚要说‘等到天黑’,就见苦脸匆匆地从廊道尽头走了过来,
“爷,我看见码头上候着咱们的车呢,我虽按爷的吩咐放了信鸽给夏阳老宅,倒没想到他们做事这么牢靠,竟已在码头上等了。”
景生沉吟了一瞬,看向廊道尽头,廊窗外的天色正渐渐暗沉,“爷,殿下这一觉可睡饱了,小心夜里睡不着,颠倒了时辰,而且,眼瞅着也快要用晚膳了。”
愁眉见景生犹豫,立刻开口提醒。景生眸光一闪,微微点头,“愁眉,还是你细心,说得有理,我光想着不吵醒他,却忘了这样容易晨昏颠倒。船一泊岸我们就下船回府,这五天在船上还是不太方便,我虽不觉得,阿鸾一定早烦了。”
愁眉苦脸同时叹息,“也真是的,殿下自离开东安后就一直在船上,好不容易上了岸,又……又遭大难,重又上船,这前前后后一算,殿下在船上倒呆了二十来天了。”
景生想及此也觉心情沉重,只不知该如何宽慰补偿明霄,“你们快去准备上岸吧,一会儿由我背着殿下下船,你们只需先去车中铺上锦褥即可。”景生随口吩咐着,就在这时,船微微摇晃着停下了。
暮霭沉沉,晚风阵阵,景生背着明霄下船上岸,才来到等候的车驾前就见端午迎了上来,随即第二辆马车的车门吱的一声推开了,露出了卫无暇秀丽的身影,她不等人上前搀扶,径自轻捷的跳下车,迎着景生走上前去。景生猛地愣住,
“母……娘亲……您怎么来了?”景生惊异地叫道,一边小心地将明霄抱入宽敞的车厢内,
端午和卫无暇一看这情形,以为明霄依然重伤昏迷,情况危殆,不禁都急红了眼,端午赶紧探身为明霄盖上锦衾,大泪珠子啪嗒啪嗒地往下掉,无暇则咬牙切齿,气怒疼惜悔五味翻涌,狠声骂道:“明涧意那老秃鹰当真狠心,要是当初知道阿鸾回去会被鞭挞,我说什么也不放他走了。”
景生听了心下了然,知道是母后接到信鸽急报后太过担忧遂赶到夏阳,众人纷纷上车,端午和愁眉苦脸上了第二辆车,景生明霄和无暇同乘一车。为了避开码头附近熙攘的人流,驾车的禁卫门专挑僻静的河边堤路走,马蹄敲击在青石路上,伴着车轮辘辘,流水滔滔,显得格外清晰急促,一声声地就如敲击在人心上。
经过这一番扰攘,明霄早已醒来,只是当着众人他实在羞窘难当,便一直佯睡,如今置身安逸的车中,他才轻吸口气,从枕上略偏过头去,歉疚地望着卫无暇,大而明秀的眼中幽光闪动,
“母……母后……我将您送给我的金册金印都落在了宗庙……不……不晓得父王会……会如何?”明霄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卫无暇猛地听到明霄的声音,低头看去,眸光与他的视线在半空中相遇,不觉胸口窒闷,如被人当胸狠揍了一拳,卫无暇努力牵动唇角想露出一个宽慰的笑,泪雾却和笑痕同时浮上脸颊,
“阿鸾,没关系,母后帮你去拿回来,要是真没了,母后就给阿鸾做个更好的,别再难过了。”卫无暇的声音里含着一丝轻颤,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与明霄特别投缘,心里隐隐约约地总有个荒谬的幻觉,如果不是卫恒之乱,她……和明涧意的孩子也差不多就像阿鸾这般。
明霄倏地展开笑颜,那丝罕有的明媚光华瞬间便映亮车内有限的空间,“谢谢母后,拿就不必去拿了,父王一定气恨难消。”
卫无暇先是被明霄的殊颜晃了眼,再听到他的话,不觉也勾唇笑了,眼中却闪过利光,“他还气恨难消?我倒要见识见识他的气焰!”
卫无暇的声音异常轻浅,便如开玩笑一般,景生和明霄也就并未将它放在心上。
“母后,这几天朝中一切可好?萧寒他们兵部怎么样了?可曾布置妥当?”景生也被明霄难得的笑迷了心窍,赶紧掉开视线,开口问道。
“朝中无事,一切均好,我已按你的急报将兵符授予萧寒调集兵力往汉关中部集结,这次是由骠骑将军萧烈领兵,他是萧寒的侄儿,刚从北朔回京述职,春狩时你见过他的。”卫无暇简洁明快地回答。
“——啊,那位将军我记得,和君翔差不多的年纪,看起来非常干练勇猛。”趴卧在旁的明霄忽然插言,嘴角依然含着丝微笑,多日的担忧终于渐渐放下,此时他觉得心里松快了许多。
——
呃?景生和卫无暇同时垂眸望向明霄,又见他唇边动人的笑,不觉惊异,心中均想:——这人儿才受了鞭挞重伤,怎么气色竟如此明艳?
“阿鸾好记性,他是你和璟儿去演习营地巡查时见过的吧?”卫无暇笑问道。
明霄点点头,“我当然记得清楚,那位萧烈将军一开始对我颇不以为然,话里话外有意诘难,他……”
“咳咳……阿鸾……”明霄还待要说,却被景生轻咳一声从中打断,卫无暇抬眸看去,惊讶地发现璟儿此时的面色倒有些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