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ˇ

花景生 多云 3473 字 4个月前

夏历八月初八,正是立秋之日,凉风至,白露降,寒蝉婉转低鸣。自大夏开国始,每逢立秋之日,夏天子必亲率三公九卿诸侯大夫到东安城旌德门外迎秋,举行祭祀、蓐收等仪式。自文帝驾崩,成帝即位后,此仪俗就基本废止了,一开始是因为华璃年幼,无法率众前往,后来则是因为他体弱多病,难以承受大祀的烦累,太后卫无暇毕竟是外戚女流,依照礼制不能率皇亲众臣祭祀大夏祖先。

今年却平地一声雷,停办了近六年的迎秋大祀竟如期举行了,还是由成帝亲领群臣致祭,此一盛景被东安城的百姓们津津乐道地谈论了许久,不外是仪仗队伍肃穆雄壮,皇亲百官服色鲜明仪态俨然,祭乐悠扬动听,祭舞绚丽多彩,凡此种种却都比不过成帝的耀目光芒,一论及如今大夏当政的皇上,就连有幸得见其真容的贩夫走卒也脸现向往,不断惊叹,——少年成帝身着玄色衮服,头戴冕冠,端坐于皇辇之上,气度高华雍容,容姿绝美无双,真如天帝降世一般!

当日夜,亥时刚过(21:00),琉璃银盘似的一轮明月洒下万点清辉,夜凉如水,夜风低喃,在凝华苑花阁的临水平台上摆着一桌小宴,成帝居中而坐,愁眉和苦脸分站两侧,那坐在另一端局促不安的陪客却是新上任的起居郎秦书研!

“皇上,您今天可真是光彩照人,震慑四方了。”苦脸眉弯眼笑,一边俯身斟酒,一边十分狗腿地赞叹着。

——噗!秦书研想忍,却到底没忍住,讪笑出声。愁眉白了他一眼,又回眸瞪着苦脸,

“你不会说话就别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这么些年了,也不知道看看书。”愁眉胳膊一拱,正正撞在苦脸的腰眼儿上,苦脸眉头微皱,却嬉皮笑脸地嘀咕了一声:“真舒服!”

愁眉一听,脸上挂不住了,还想再动手,脸上却先匀开了红霞,幸好是晚上,没人能瞧见,他自己可有点心慌,“你瞎说话不给咱万岁爷长脸,还白叫人笑话。”

当着外人面儿被愁眉指摘,苦脸觉得委屈,撇撇嘴,咕哝着:“我倒是想看书呢,可这些年不是掏鸟窝就是挖蝎子洞,要不就是扎风筝捏面人儿,七行八业,我倒是全精通,唯独不善读书。”

——噗!秦书研不知死活地再次讪笑出声,这次连景生也睃眼拧眉地瞪他了,——这个小直男,竟敢当着奴才们的面笑话皇上!

“咳咳……书研呀……今日时辰已晚……宫门早已下匙……你也回不去了……不如就留宿咸安殿吧。”景生好整以暇地端起酒盅,笑看着小秦,立刻发现对面的俊秀少年惨白了脸,那惶惑别扭的样子真和前世的远然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般,景生端详着,不禁心中苦笑,却并无多少遗憾,只当是解闷逗趣的乐子了。

愁眉是百炼成精的机灵鬼,立刻看出眉高眼低来,本来就恨他嘲笑苦脸,此时便也跟着悠闲地插言道:“皇上不提我倒忘了,起居郎即是要记录帝王日常言行,那夜里的言行必定也不能遗漏,我这就去给秦大人在龙榻边加个矮榻,以备您随时记录咱们皇上的言行。”

秦书研苍白的脸色慢慢地涨得通红,一双水秀的眼里怒火隐现,忍了又忍,终于扑通一声跪倒,嘴唇哆嗦着说道:“陛下放了我出宫,还……还……封了我个起居郎……书研感佩不已……愿为陛下赴汤蹈火……但书研并非戏臣……更非嬉臣……若陛下再出言戏辱……书研愿以死明志!”

景生心里猛地一沉,——敢情长成这个样子的人都和他无缘,真正是郎心似铁,不觉唇角上扬,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即便正色言道:“看来是朕唐突了,言语轻薄,罪过罪过!书研请起,你只需做个能臣忠臣即可!一会儿朕让苦脸送你出宫。”

秦书研不敢置信地抬头望着成帝,原本以为是必死的局面,没想到三言两语间竟逢凶化吉了,融融约约的月色里,成帝皎如月神的脸上竟带着股子挥之不去的落寞,那沉郁的神态看起来怎么都不像是个十七岁的少年。

就在这时,刷的一声,平台尽头的雕栏边爆出轻响,秦书研刚惊得抬头,凝眸一看,不觉呀地呼叫起来,只见成帝后方的平台阑干上俏生生地站着一个人!

景生也已于同时旋身儿而起面向阑干,那人乍一见景生月光下的容颜,身子猛地摇摆起来,原本风摆菡萏般的妖娆姿态荡然无存,眼瞅着就要直直地跌进太明池中,景生想也不想便一跃而起,身似飘鹞般直飞而上扑过去一把揽住他,轻飘飘地落在雕栏之上。

小秦,愁眉和苦脸全都看得目瞪口呆,嘴巴大张合不拢,完全忘了惊呼叫好,只目不转睛地望着危栏之上的成帝,见他怀中揽抱着那抹雪藕色的身影,迎风端立,大袖飘飘,直如金翅大鹏一般!

“你……你是……”一个‘景’字还在唇畔徘徊,那身着雪藕衣裳的少年已看清抱他之人身上的明黄服色,不禁生生地将那个即将脱口而出的名字压下喉咙。脸上却已变色,眸光更是惊疑不定地胶着在那人的脸上,那……那张皎洁的面孔……明明就是自己日日魂牵梦萦惦念不已的。

“陛下……您……快下来……危险……”秦书研没

见识过飞檐走壁,更加想不到一向病弱的成帝能飞檐走壁,此时已惊得语无伦次了。

景生也是微愣,抱着那个少年轻轻跃下,仿佛凝雪落无声。

“你……你……你是华璃……”少年不可思议地低语,娟好妩媚的脸上现出万分惊诧的表情,“怎么……怎么可能……”他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摇晃起来了,即将倾覆倒塌。

“你又是谁?”景生并未松开他,仍扶抱着他倚在阑边,低眸凝视着面前纤秀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