腾空而起,被人扛扛架架出门而去。宋临大惊,手忙脚乱,一把揪住一人头发怒道:“本老爷是户部主事,尔等在天子脚下当街绑架朝廷官员,目中还有王法吗?”
此人冷哼:“抓的就是户部主事!阁下可是宋临?”
宋临心里咯噔了一下,难道受贿案宿娼案一并东窗事发了?
宋临被推推搡搡扔进马车里,没捆没绑,摔得浑身酸软,小心肝悬到了嗓子眼,心里胡思乱想分不清什么滋味。
马匹嘶鸣,绝尘而去。
估摸着飞奔了半个多时辰,终于停了下来,宋临被拉了出来,眼前屋舍雅静烛光点点,宋临一时之间蒙登转向无法适应。
“博誉。”
宋临一听这声音,勃然大怒,猛甩头,面无表情地行礼,“下官参见尚书大人!”
朱佑杭垂目微笑,走过来抱住他,“我准备了……”
宋临断然推开,转着眼珠瞟瞟左右,周围那帮人根本就无动于衷,就像没看见一样。
“把我抓来干什么?”宋临咬着牙问。
朱佑杭不顾反抗,紧紧抱住,重重吻在嘴唇上,宋临脸涨得通红,拼命挣扎,一脚跺在他脚背上,喘着粗气大骂:“你发什么神经!”
“我只是想见见你,”朱佑杭皱眉审视鞋子上的脚印,“小厅里准备了酒菜和戏班,进去吧,梁磊也在。”拉他进来,转身出门。
宋临一愣,问:“你去哪儿?”
朱佑杭侧头但笑不语。
梁磊诧异,“表哥,你不跟我们共度佳节?”
朱佑杭步出中庭。
宋临喉咙发紧,逐个查看那些标杆笔直的随行人员,“砰”一声坐下,冷笑,“共度佳节?你二表哥要去人家府上抓那些共度佳节的人!”
“啊?抓人?”梁磊的舌头立刻大了。
“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你二表哥骁勇善战,这种勾当干了又不是一回两回了。”宋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如果不出所料,想当年你二表哥连征西大将军府里都敢杀个七进七出!”
梁磊使劲咽了口唾沫,“表哥,你还练过武功?”
“练过!怎么可能没练过!你二表哥练了二十多年的百足大蜈蚣!”宋临挑出鸭头扣脑子,搅了半天粉碎一片纷纷掉落,气得干脆扔了。
“不会武功你跑去干吗?”梁磊起身想去拉,宋临一把逮住,“放心好了,你二表哥死不了。没瞧见人家穿着月白色绸衫吗?这装束毫无疑问定然是运筹帷幄的大将之才,他就是跟去起哄,捧个人场凑个热闹。”
梁磊生气,狠狠掐在他大腿上,“博誉兄,在此紧要关头,你怎么总说风凉话?”转脸恳求朱佑杭,“表哥,你还是留下来跟我们一起过节吧。”
宋临翘起二郎腿白了他一眼,“你以为这里安全?”端起酒壶“咕嘟咕嘟”往下灌,嘴一抹,“要是剿灭任务胜利了,我们在哪儿都会安然无恙,如若失败了,”冷笑,“你猜什么地方最危险?”没等搭腔,自己下定论:“这里!一旦反扑,尚书府首当其冲。你二表哥根本没按好心!”
朱佑杭深深看他一眼,微微一笑,“这里不是尚书府。”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黛墨的黑夜里。
22
夜已阑珊,初夏的和风中飘散着淡淡的栀子花香。
宋临托着腮拨弄饭粒,戏台上拭泪慢唱:“……天人永隔奈何天,人鬼疏途薄命人……”
宋临一哽,端起酒壶“咕咚咕咚”一口气全灌了下去,呛得猛咳一阵,把酒壶往桌上一掼,叫:“锦衣卫!上二十年的女儿红!”
梁磊赶紧拦着,“别!别!王统领,您别听他胡说!”一肘子撞在宋临身上,“胡乱指使人,你不想活了?”
宋临抓起筷子,左手敲盘右手敲碗,“叮叮当当”煞是好听。
台上花旦颓然拜倒,哭得日月黯淡天地无光,呜咽着悲吟:“……孤苦人孤苦命,夫君撒手人寰心肠硬,妾身誓死追随还前因……”
宋临嘴角噙笑环视左右,无一例外全都无动于衷。宋临低头冷笑,花旦还在唱:“……君去也,留此残身有何用……”
宋临慢慢抬手,轻轻鼓掌,高声喝彩:“唱得好!寻死觅活的曲段极其适合端午节!锦衣卫!赏!”
梁磊吓出一身冷汗,桌底下悄悄一脚踢过去,“找死!”
宋临根本不理他,侧头瞪视王统领,见其毫无动窝儿的意思,宋临抄起鸡腿往台上扔去,此鸡腿跟长了眼睛似的,不偏不倚正砸在铜锣上,“咣当”一声巨响,连锦衣卫带男扮女装的戏子一起吓得面如死灰。
宋临慢吞吞站起来,笑得极其和蔼可亲,“不唱了?声腔幽怨绵长,语调温润婉约,在此有情人阴间终成眷属的紧要关头半途而废岂非等同于失节改嫁?”
戏子委屈,瞧瞧斯文和善的宋临,再瞧瞧整齐划一的锦衣卫,游移半晌,凉飕飕阴森森,都不是善碴儿。
宋临笑盈盈地接着敲杯盘,王统领打了个大哈欠
,抱着钢刀往柱子上一靠,没一会儿鼾声如雷。
小戏子只好眼巴巴地哀求梁磊,梁磊也凄苦无比,权衡多时,下定决心,扯着宋临的袖子,“博誉……”
“梁兄,吃虾。”宋临笑着打断,“在苏州,端午节是要吃红色菜肴的。”
梁磊一句话憋回心里,只好一言不发;戏子一口闷气呛进喉咙,跪在台上左右为难。
夜深人静,寒意侵体,烛泪缀缀连连牵牵绊绊淋湿了自己的身体,匍匐在自己的脚下。
梁磊熬不住,趴在桌上睡着了,锦衣卫送他回了房。
宋临捡起虾子慢慢地剥壳,放进醋碟里,观赏雪白的虾仁被墨黑的醋汁淹没。
冷风刮过,宋临情不自禁地打寒战,碗里孤零零地躺着最后一只虾子,宋临拿起来又放下,放下又拿起,如此反反复复不知持续了多长时间。
远远的,似乎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宋临猛抬头。
静静细听,若有若无,宋临又拿起虾子,笑着嘟囔:“连着壳吃不知什么滋味?”
王统领依然斜靠着柱子打盹,但是——
眼睛大睁精光四溢,悄无声息抽出钢刀。
“砰!”门板陡然震动,宋临“腾”站起来。
大门开处,秩序井然的玄衣战将分列两旁,中间一乘敞轿,朱佑杭正躺在上面,周身浴血通红一片,触目惊心!
“博誉……”
博誉眼前一黑,天旋地转,双腿瘫软,急忙扶住桌子,抖着嘴唇发不出声音。
“博誉……天快亮了……”朱佑杭捂着嘴闷咳,身形震颤,摇摇欲坠,“……佳节已过,明日要到衙门公干了,去睡吧。”
宋临脸色煞白,定了定神,跳起来扒开人群三两步冲到轿前,一把揪住他胸前衣襟,“你不是去凑人数的吗?你一个百无一用的书生逞什么英雄!”
朱佑杭不怒反而笑了起来。
宋临拉了把椅子坐下,面目狰狞,嗤笑,“那么多练家子用得着你去冲锋陷阵?你姓朱当真成猪脑子了?”
“博誉,偶尔关心我一下非得用这么粗鲁的……”朱佑杭拉住宋临的手,宋临狠狠甩开,“我粗鲁惯了!别拿你那血腥的手碰……呃……”眼见朱佑杭肩膀重重撞在敞轿上,宋临急忙伸手去够,朱佑杭顺势抱住,贴着锁骨呢喃:“博誉,我真的很乐意看见你生气。”
宋临抬手掐住他的后背,很想使劲扭一下,考虑片刻,又改成往外推,朱佑杭紧紧圈住,“博誉,我刚从战场上逃出生天,你是不是该心疼……”
没等他说完,宋临打断,“心疼?我心疼你这件衣服!你淌你的血,干吗要把衣服染红?”
“唉……”朱佑杭长叹,见他嘴上倔强表情却忧心忡忡,思虑须臾,说:“衣服上不是我的血,他们的血硬要往我身上溅,躲闪不及……”
“你说这话谁信?”宋临气恼之极,下狠心掐下去,朱佑杭疼得倒抽凉气,宋临喉咙发苦,又轻轻揉了揉,悄声问:“你哪儿受伤了?让大夫瞧了吗?”
“博誉,我没受伤,只是很困倦,我想睡觉……”
“你就打肿脸充胖子吧!”宋临冷笑着站起来,打着哈欠踏上回廊,“尚书大人,下官先行告退。”
“博誉,我很高兴回来能看见你一直等着。”宋临先一愣,瞬时加快脚步,连奔带跑,消失不见了。
朱佑杭温暖地笑了起来。
宋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瞪着围屏发呆,突然一巴掌抽在自己脸上,“泥足深陷!自作孽不可活!那头猪的死活关我什么事?”
嘴上这么说,但是——
半个时辰后,天淡云轻,太阳像垂暮老人一般缓慢升上半空。宋临起床,绕着一株开败的荼蘼花转了两圈,一时没忍住,问侍卫:“你们左侍郎大人身体可好?”
侍卫施礼,“大人回来换了件衣服就走了。”
宋临勃然大怒,“你就逞能吧,大明朝是你们家的?最好死在外面一辈子别让我看见!”
憋着气往桌边一坐,支使王统领,“本公子要吃苋菜、油焖虾,再来壶雄黄酒!”
王统领打了个哈欠,头一歪,接着睡。
宋临没吃饭,穿着沾染了殷红鲜血的便服就去了衙门,大街上精兵强将穿行不止,宋临都懒得拿正眼瞧他们。
进了书房,宋临对着账本发牢骚:“千篇一律的任务,除了查账还是查账!等哪天我非要查出大亏空,凌迟几个以儆效尤!这年头杀鸡给猴看根本没用,要来就来狠的,本公子要杀猴给鸡看!”
江秋掀眼皮,语气平淡地点头,“嗯,有道理!你想杀哪只猴?”
“你们尚书大人!”没过脑子顺嘴就溜了出来,说完后悔之极。
“合着不是你的尚书大人?”江秋大乐,跑过去一屁股坐在桌子上,双脚前后直晃荡,“你还有这本事?跟我说说,他怎么惹着我们六品的主事宋大人了?简直就是以下犯上罪加一等嘛!他不想活了?”
宋临站起来,“我去茅房。”讪笑着往外跑。江秋一把揪住,“你这叫畏罪潜逃!‘找尚书大人的晦气’,你真好意思说得出口!”
“你就这么爱戴他?那头……”本来还想说:那头猪道德沦丧行为卑劣。话到嘴边硬生生顿住,这地方怎么说也是人家的地盘,这不是上赶着给自己找晦气吗?
“爱戴?那是想当初!”江秋索性往下一躺,“我现在改成崇拜他了!前些天在刑部,大人审案,嫌犯拒不认罪,大人说:‘本官亲自调查过,一碗羊杂汤只值十二文,如此推断,一只羊能值八百两银子?’”江秋目现憧憬,“一个二品大员为审案居然亲自调查物价,试问有多少人能做到?”
宋临这个气啊,一口气上不来,差点血溅当场。一头钻出去,“嗖”跑进了茅房。
对着木板墙狠狠踹了两脚,面无表情地出来,直奔后院。
原本警备森严的院落,今天竟然空空如也,宋临跟没脑袋的苍蝇似的四处流窜。
傍晚散衙,宋临一边往朱佑杭府上走一边嘟囔:“他家对面卖的的梨脆甜质细,价钱公道童叟无欺。”
等到了门口,宋临完全无视对面整条街的官员府邸,对着门房行礼,“听说梁磊梁公子前些天一直暂居府上,在下特来拜访,万望通报?”
门房莫名其妙,磕完头毕恭毕敬站起来,连连揖让,“宋老爷请进,折煞小人。”
宋临心说:你那来那么多废话!
门房见宋临阴沉着脸,偷偷擦了把冷汗,“宋老爷,您请进,我们公子爷……”
宋临立刻竖直耳朵,却听门房接着说:“……吩咐过不得怠慢过往客人。”
宋临像吞了鸡蛋似的,差点气绝身亡,恨不得一脚踹过去,扯着嘴角讽刺:“你们公子爷想得真是周到!”扭头出去,门房大惊,跟在后面紧追不舍,一路呼喊:“宋老爷……宋老爷……”
宋临充耳不闻,拐进胡同,绕了一圈,靠在墙上举头望天,也不知过了多久,宋临脚一跺心一横,毅然决然带着一脸悲壮的表情折回去,直截了当地对门房说:“下官特来拜访尚书大人。”
门房正巴不得,急忙找小轿扶宋临上去,“虽然公子爷不在家,不过……”
此言刚出,宋临一巴掌抽在大腿上,大骂自己:“宋临,你就是傻小子愣头青!”掀帘子狂奔而去。
回到家,太阳高挂西空,热力四射光芒万丈,我们的宋大人倒头就睡,没一会儿,着了。
23
此后几天,宋临进了衙门第一件事就是偷偷摸摸上后院窥察,每每失望,宋大人嘴上冷笑连连,眉头却越皱越紧。随后装得若无其事揪住江秋一个劲地询问如何鉴别古董,江秋乐得玩忽职守肆意卖弄。
跟熬油似的憋了好几天,宋大人放假了。
天上飘着小雨,宋大人啃着包子逛了两条街,打从刑部门口过了三四个来回,依旧戒备森严密不透风,长枪短刀全副武装。
第二十回路过时,大胡子军官悄声对周围的士卒下命令:“此人形迹可疑,恐心怀不轨,他再来,众等蜂拥而上,务必一举擒获。”士卒齐声领命。
宋大人完全不知道自己成了螳螂要捕的那只蝉,包子吃完了,宋大人对着湿透的裤脚唉声叹气,嘟嘟囔囔反复念叨:“不干不脆,苦了自己。”
一甩手直奔刑部大门。
士兵们集体惊愕,拿眼神互相询问:这年头还有胆敢直闯刑部的缺心眼儿?
隔着十七八丈远,一群如狼似虎的彪形大汉如潮水般横冲而来,宋临吓得一声惨叫:“老天爷啊~~”抱头鼠窜。
可怜啊,文弱书生跑得过那帮豺狼?宋临脚下一绊,直挺挺向前栽倒,也不知哪个黑心烂肺的,不但不救反而使劲踹了一脚,厉声惨叫划破雨幕,惹来万千看客驻足围观。
宋大人还想有个好?四肢大张的青蛙眼瞅着就要趴倒在地任人践踏了。
在此紧要关头,哎?老天爷开眼,居然还有个把心怀怜悯的,千钧一发之际,伸手揪住宋临的衣领,硬生生扯住。倒是用不着混在烂泥里滚成泥狗子了,但是,宋临这份罪受的——衣服勒得脖子差点断掉,宋大人呛得脸通红,抱着喉咙想咳咳不出来。
正弯腰耸肩痛苦难当之时,瞥见一人手持长绳作势要捆,宋大人慌忙大喊:“小的……户……部主事,特来拜见……尚书大人!”
军官冷笑:“狡辩!小小主事何来资格面见尚书……”
没等他说完,旁边一个小喽喽猛然一惊,不动声色靠过去,贴着耳朵说:“大人,此人来头可能不小,前次跟朱大人同乘一轿。”
军官连皱纹都没动一下,接着说:“不过,面见左侍郎大人嘛……还是有资格的。”
宋临鼻子差点被气歪,心说:你明明知道我嘴里的“尚书大人”和你嘴里的“左侍郎大人”是同一个人!刚站起来,那大喘气的军官又半死不活地说:“你们户部休息,我们刑部嘛……”领着英明神武的一众喽喽往回走,“
……也休息。”
宋大人一口气呛进肺管里,捏着拳头目送他们离开,直到他们进了衙门才收回眼神,扒开贴在脸颊上的湿发,面无表情地回家,换了身衣服,气势汹汹地出门。
端午节的怨气、几天来的闷气加上刚才受的冤枉气一股脑儿全算到朱佑杭的头上去了。宋大人一路骂骂咧咧:“你这头猪!你这头猪!……”
进了大门禀明来意,门房立刻乱开了,瞬时兵分两路,报信的撒脚如飞,迎接的尽心尽意。
山羊胡中年人哆哆嗦嗦点头哈腰地把宋大人引进“古董屋”。
屋中龙涎萦绕,阶前凤尾森森,细雨斜织涟漪圈圈。
朱佑杭濒窗肃立,蘸饱浓墨,落笔勾描。宋临这么个大活人,如同一缕青烟,飘进来,消散在袅袅薄雾中,不见踪迹难辨形骸,简而言之——完全视而不见!
宋临也跟睁眼瞎似的从朱佑杭身边踱过去,凝目细品唐朝团花莲口耸肩瓶,眼角余光扫了扫朱佑杭——正在涮笔。宋临走了两步,拖了把椅子,刚坐下,突然像被扎了似的跳起来,轻手轻脚挪回原地,缓缓摩挲椅背,嘟囔:“楠木广作家具,把我拧干了都赔不起。”又瞟了瞟朱佑杭——正在落款盖章。
百无聊赖,对着“独钓寒江雪”的帐幔干瞪眼。
帘外疏雨滴落唰唰作响,屋内静谧无声呼吸轻柔,不知过了多久,宋临故意绕了一圈,脚步之沉重前所未有。
朱佑杭捧起宣纸,打开房门走上回廊,宋临急忙顿足,“喂!”
朱佑杭笑了。
“刑部的土匪飞扬跋扈……”
“公子此来只为兴师问罪?”朱佑杭举目欣赏绵绵雨丝澄澈阴郁的苍穹,“公子又擅闯刑部了?为什么?”朱佑杭往门框上一靠,微微一笑,“……试图劫狱?”
我劫你的大头鬼!宋临“砰”一屁股坐在那“楠木广作家具”上,刚想开口,朱佑杭却笑着说:“按大明律,擅闯刑部者以叛国论。公子如若一再视王法如儿戏……”踱回桌边,放下宣纸,“……刑部大牢空得很,我可以额外徇私给你开间‘天字’房。”
宋临惊愕之极,张着嘴瞪着眼,糊里糊涂光知道唠叨:“我……我……”
朱佑杭捧起他的脸,眼窝深陷颧骨突出,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既欣喜又心疼,轻轻揉了揉他的太阳穴,压着后脑勺紧紧抱在胸前,“博誉,我没受伤……”
宋临一把推开,“你没受伤干吗不早……呃……”突然想起他端午节当晚就说了。
“你担心了?”朱佑杭似笑非笑地问:“听说你来找过我……”
“谁会找你?”宋临瞅空意欲向外冲。
朱佑杭拦腰抱住,摁在椅子上,接着原话往下说:“……过门不入,定然是门房招待不周,你说我该不该把他们打一顿然后撵出去?”
宋临吓了一跳,“你这叫不问青红皂白凭空猜测,冤狱错案……”断然住嘴。
“这么说还是来了?”朱佑杭摩挲他清瘦修长的手指,心中悸动无法抑制,吻了吻头发,顺着鬓角贴到耳垂旁边,“你在担心我,博誉,你在茶饭不思日夜悬心,你想见我可不知到哪里去找,你在骂我不自量力逞英雄,你闯刑部只是想确定我平安无事。博誉……”
“你……真没受伤?”
朱佑杭眼睛眯成一条缝,嘴角高高弯起,“没受伤!”吻着唇瓣呢喃:“我可以把衣服脱了让你检查……”
话音未落,宋临恼羞成怒,一拳头揍在他后背上,跳起来夺门而出,“说得真好听!我担心你?我想找你?”嗤笑:“是你故意让我担心!是你故意躲着不见我!”靠着柱子冷声呵斥:“耍着我玩很有趣!”
朱佑杭笑眯眯地点头,“博誉,可你确实在担心我,你没想过为什么吗?”
眼见宋临气得身子一栽歪,朱佑杭不但不安慰反而继续下死手,“博誉,我早就说过,相对于性别,你更加介意我是否把你当戏子看待。”走过去,轻轻刮了刮他的鼻子,对着耳朵吹气,“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在三生石上,我刻了你的名字,你说我怎么看待你?”
宋临掉头就跑,好像有洪水猛兽在后面追赶似的。
“我允许你暂时逃避。”朱佑杭脉脉含笑,目送其横冲直撞,“但你得明白,我不会逃避!顺便说一句,以后想见我就到家里来,不准去刑部。”
宋临加紧脚步,眨眼消失了。
朱佑杭提起笔,在自己名字之右题写——宋临宋博誉。
再来说说惊吓过度的宋大人——
此人心烦意乱面色潮红,在雨幕里没头没脑东倒西歪,钻进一家茶馆,坐在桌前听伙计跟唱大戏似的报茶名,宋临摆手,“苏州碧螺春。”
碧绿的茶叶在温水中上下舞动。宋临端起来一口饮尽,耷拉着脑袋有一下没一下地嚼茶叶,冲伙计喊:“来一壶!”
伙计朝掌柜的一吐舌头,“牛嚼牡丹的俗物蠢货。”
茶刚上桌就进了肚,直到腹部胀痛难当宋临才撑着
额头站起来,“算账。”
小伙计满脸堆笑,“不用算,一共二十二两六钱。”
宋临大惊失色面如死灰,破口大骂:“讹诈打劫!你们这是黑店!本公子要告你们!”
小伙计年纪虽不大,却是个阅人无数的老江湖,指了指七个空茶壶,光笑不说话。
宋临失魂落魄,全身摸索,一个大子儿都没有,急得满头大汗。
“您这玉石腰带不错。”
一语惊醒梦中人,宋临低头看看腰带,这会儿才想起身上穿的是朱佑杭送的衣服。抬头看看伙计,天人交战,一咬牙,抠下一块玉石递过去,“不用找了。”
站在台阶前,瞧瞧哗啦啦的大雨点子,反正已经湿透了,宋临不管不顾,冲进雨里拖着脚步满京城闲逛。
一直等到伸手不见五指,宋大人回家了。
往门槛上一站,屋里“呼啦”站起一大排,宋临吓了一跳,定睛细瞧,没一个认识的,宋临拱了拱手,含糊其辞问了两声好,刚想撤,一人紧赶几步拦住去路,“宋大人,在下云南大理治下的小小县令,鄙姓孙,可否借一步说话?”